503
工藤新一收起了手机。
他刚刚在跟赤井秀一联系, 不过他并非是刻意避开降谷前辈去联系赤井先生，最开始赤井先生说FBI那边有事情问他, 他才放弃继续沉默回复了消息。
FBI在各种各样的行动上总是有他们自己的一套逻辑, 很少跟其它组织合作，就比如这次研究所和情报的事件，作为掌握了先机的唯一组织却差点搞砸整件事……
虽然这在状况频出的FBI里也算常见, 但同行的嘲笑就是另一回事了。
“琴酒。”
他停在老旧公寓楼的门口, 现在面临的情况也在意料之中：“所以你根本没打算放我走，是吗？”
就在半个小时之前他刚刚跟琴酒说完朗姆的事——如果动用【大骗术师】迟早会被琴酒察觉到问题，所以这场对话就是真正的较量。长期的谎言需要更长时间来建造，而工藤新一早就清楚真正擅长欺骗的人说出口的都是真话, 需要引导对方去猜测和误解的部分就与他无关。
反正朗姆炸掉研究所最后把事情推到了FBI头上也是事实，所有的证据都毁于一旦, 这样的情况能有人来背锅就是最好的。但工藤新一需要的不是这个, 他不过是在上面添砖加瓦, 所以FBI为什么会找到那里不重要, 朗姆想掩盖的东西才是最关键的。
然后……
他就知道会变成这样。琴酒让他来见面就没打算把人再放跑。
琴酒扔掉了手里的烟，慢条斯理地踩灭，说：“你来的时候就该做好回不去的准备。”
他看向侦探, 小邻居显然也非常清楚, 赴约也只是为了他的小白鸟，也可能是为了别的什么东西。这样单纯的目的让他觉得天真又可笑, 组织里的人总是来来去去，要么死了要么跟他一样变成血沫里爬出来的刽子手, 没有人例外。
“你自己走, 还是我打晕你带走？”琴酒冷淡地问。
小邻居忍了又忍, 才吐出几个音节来：“我自己走。”
本来就只有一个选项。
保时捷356A就停在外面, 工藤新一停顿了一下还是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琴酒也没有说什么。能开车的人只剩下了琴酒，这辆古董车在工藤新一的记忆里出场次数不要太多，以至于记忆里的影子还有那抹血色怎么也挥之不去。
“你要带我去哪？”他问琴酒。
“医院。”琴酒的回答简洁明了，如果不是对方乖乖系上安全带，他甚至不想回答小邻居的问题。
“……”
工藤新一当时就有下车的冲动，他刚才就应该直接用【大骗术师】让琴酒放他走。名侦探压抑着怒气，深吸一口气对琴酒说：“给我注射那种东西根本就没有意义！”
琴酒甚至没看侦探，他说：“你有把握瞒过所有人，包括我。所以我不信任你。”
做事做到底，演戏演全套，就算是那位先生的想法，事后跟琴酒也没关系，他也不想在谜底揭开之前就留下破绽。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大概是，他不想看这个总是一副游刃有余模样的推理小说家好过，那副跟小邻居毫无相似之处的表情让他觉得厌烦。
“……”
根本就说不通。
工藤新一放弃了跟琴酒交流。
阿马尼亚克的那张药物清单他已经看过了，也给灰原看了，这个年轻的科学家到他离开咖啡厅的时候都没睡着，现在给他回复说只是看成分的话没什么问题，但其中也有几样可能对身体造成短期伤害。
灰原哀：【未来的我一定提醒过你，如果每次都想事后弥补，总有一天最好的医生也追不上你。】
工藤新一：【宫野倒是没那么说过，抱歉，她一直是那个最好的医生。】
灰原哀：【但从你之前对我的态度来看，你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有件事我很想知道，江户川说我被抓回组织，那段时间是谁给你提供的解药？除了我之外应该没人能在短时间内做出来。】
她打出这行字来的时候非常自信，毕竟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APTX4869，而根据江户川的描述，当时的情况非常紧急，雪莉被抓，博士失踪，江户川柯南也就是工藤新一离开了东京，可是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组织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那时候的工藤新一必然不是以“江户川柯南”的样貌存在的，组织并不知道临时解药这种东西的存在，工藤新一利用了这个盲点来逃亡，这也是他的身体无法走到最后的开端。
但以灰原哀的了解，当时的自己必然不可能准备太多的药，所以在后续的逃亡过程里，工藤新一还是得到了帮助。
工藤新一：【事实上，药一直是宫野给我准备的。】
灰原哀：【但当时的我已经被抓回组织里了，我不觉得组织能容忍她继续为你提供帮助，你们也很难越过组织接触。】
工藤新一：【……】
灰原哀：【怎么了？】
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只是暂时还没有想到问题在哪里。或许当时的大侦探有别的想法，又或者是江户川为了不影响到她在讲述的时候隐瞒了某些细节。只是，既然工藤新一在沉默，当时的情况一定不怎么好。
工藤新一：【没有避开组织，事实上那些药物也是她在组织的授意下给我提供的。组织希望我吃下它们，然后继续逃亡，仅此而已。】
灰原哀：【……】
工藤新一：【这也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需要想太多，灰原。】
灰原哀：【你叫我灰原，叫她宫野，我们两个在你看来从头到尾都是不同的。未来的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工藤新一：【……】
灰原哀：【告诉我！工藤新一，你们两个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是的，她总该知道。
关于那个可能，关于最糟糕的未来，和工藤新一本不愿提及的真相。
工藤新一：【组织删除了她的记忆以保证APTX4869药物开发工作的继续进行，此后的宫野不认识我们，也不记得明美小姐，更不知道以前发生的事。我很难把你们当做同一个人来看待。对不起。】
工藤新一：【在离开之前，灰原使用方舟的技术留下了自己的备份人格，一个AI。不过她最终没有被完全唤醒，而是成为了一个新的存在，我们叫她小博士。】
工藤新一：【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全部。】
504
西园寺神经医疗研究中心医院。
阿马尼亚克看着重新回到这里的工藤新一面无表情地给自己注射完那管浅蓝色的液体，自己都觉得有点疼。
他趁琴酒不在小心翼翼地说：“真没问题？希零（Herring Cherry）骂我了，他说不准给你用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组织里可以骂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刚刚灰原听到阿马尼亚克这个代号的时候都顺便奚落了两句，问这家伙是不是又从美国哭着喊着回日本了。工藤新一觉得灰原的描述里有点夸大其词的意思，但阿马尼亚克在组织食物链底层这点应该没有问题。
“现在的成分呢？”工藤新一熟练地处理掉注射器，问。
阿马尼亚克思考半天，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我忘了。”
工藤新一：“……”
现在，不是组织成员的侦探也要骂你了，小研究员。不过工藤新一毕竟不是组织的人，他不想跟对方有太多交集，所以他干脆靠在墙上说别吵了我睡会，如果琴酒来了就告诉他该做的事我已经做了。
从前天到现在他都没什么机会休息，也睡不着，反倒是现在很快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只是这样的情况到底能不能算得上休息都不好说，万一有人在他睡着的时候做点什么他也不清楚，事情真是到了最麻烦的地步。
世界：【不，我还是可以帮你看着的。】
工藤新一：你也只有这点用处了。
世界：【你这么说会显得我很没用，怎么说我也是你唯一永恒的盟友。题外话，你现在的体温过低了，真的需要注意，继续这么下去对你来说没有好处。】
工藤新一：你指的是哪件事？
世界：【在这方面我甚至不如小博士语音助手，算了吧工藤新一，你能不能注意一下你自己的身体？我承认出BUG是我的问题，但这不是你觉得自己不需要存在的理由。】
工藤新一：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世界：【你说得对。】
当意识沉入海底的时候，工藤新一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个穿着白大褂站在他面前的宫野志保。她每次都来去匆匆，以至于工藤新一最开始都没能察觉出她的异常来。
无论哪里看都是宫野志保，语气也是，能力也是，说出口的话也一样，为什么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编写好的台词，等名侦探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深陷在圈套里再难脱身。
当时博士说找到了灰原的研究记录，包括药物的副作用，以及持续吃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灰原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告诉他这些事。
那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灰原被组织抓走的时候他甚至不在场。
等他发现宫野不对劲的时候，想停止使用临时解药已经来不及了。
宫野：“戒断反应很难熬吧，这种东西就跟毒药一样，你的身体会依赖它。不过归根结底是不一样的，因为你其实是成年人，身体需求这种药物只是不想继续在幼童和成年人之间切换的保护措施而已。”
宫野：“我是谁？这对你来说没有意义，我只是来提醒你的。我在我的研究记录里找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所以我判断我们曾经认识，不知道你跟那个我的关系怎么样。”
宫野：“我会继续给你提供药物，要不要吃就看你自己的意思。对了，药是组织让我给你的，如果你还想活得久一点，就不要继续吃了。”
可是他没能活得更久。
小孩子的身体什么都做不了。他几乎什么都做不到，再也不想继续这么无力的状态了，他不能一直这么被动下去。身边的人一个个消失，只留下他自己有什么用？
还有……
宫野：“我很羡慕那个我，毕竟她拥有一切。她有过自由，她还有姐姐。”
宫野：“我会帮你，但坦白来说，你的身体已经没救了。我只能让你死得晚一点，你可以恨我，我不介意。”
宫野：“大侦探，你看我的时候，是在看她吗？她已经死了。”
可是死去的人太多了，他只能一个个记住，灰原和宫野在他的记忆里最终变成了不同的人，或许她们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明明身处组织，明明重新回到了组织里，她依然选择了离开，只是这次没能看多久外面的天空。
躺在一片黑暗里的工藤新一想，被他抛弃在时间尽头的那些人会怎么样呢？柚子还会在黄昏的时候寻找她小时候丢掉的猫吗？小佐藤有好好去念书吗？
说起来他走的时候，柚子好像说是要领养一只流浪猫……
505
有时候琴酒会觉得他的小邻居是个非常无趣的人。
主要体现在小邻居每天的生活都沉浸在麻烦里，只要出门就是麻烦不断，案件层出不穷，但夏洛克依然每天按照自己的步调在幻影町里到处跑，不是解决这个案件就是解决那个案件，仿佛一个永远在黄金时段热播的推理剧主角。
被麻烦主动缠上，和给人找麻烦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平心而论琴酒宁愿去暗杀十个议员也不想过一天那样的生活，但夏洛克就像是习惯了一样，在这方面他永远也无法理解。
同样的，他也无法理解对方明明有那么多的情报，以及向组织“复仇”的机会，却始终什么都没做。
——要么，他对组织的事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感兴趣；要么，他的小邻居想要的东西更多，多到已经超过了一般人的想象。
“给你的。”
琴酒刚靠近就发现工藤新一已经醒了，对方只是靠在那边，湛蓝色的眼睛冷冷地看过来。似乎是被吵醒的缘故，小邻居比平时看上去要难相处很多。
工藤新一看着落在自己手里的红色围巾，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跟琴酒说两句什么，但他还在想那个梦里最后出现的小佐藤；小孩已经长成了成熟的大人，跟父母一样都是警察，正在问他山口老师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又想起了当初佐藤警官对他说的话，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那些人，他们早就失去了底线，根本没有原谅他们的必要。
琴酒敏锐地察觉到了工藤新一的敌意。
“你想杀我？”他毫不在意，直接问出了问题。
“……”工藤新一摇摇头，回答，“我不杀人。侦探不会杀人，我只有可能把你送上法庭，仅此而已。负责审判你的另有其人。”
就算是死刑很难被执行的日本，在针对组织的时候还是做出了几个死刑的判决，这点并没有什么问题。如果琴酒能活下来的话，估计也就是这样的结局，判决死刑，缓期几年，然后有人向政府递上赦免他的请愿书，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粉丝团忽然疯狂地爱上杀人犯，这都是工藤新一曾经见过的事。
他已经习惯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完美了——或者说侦探这个职业本身就是接受这个世界存在的惨案而存在的，他从小就在跟案件、死亡和尸体打交道，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遇到这些事的频率越来越高，就像是所谓的命运一样。
“你不杀人？”琴酒像是在冷笑，但又没什么笑意，他说，“那你制造的案件呢？”
“……”
工藤新一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这个问题应该怎么回答，山口乱步「制造」的案件里终究死了人。如果他要承认自己是山口乱步，那案件就必须跟他有关，但如果不是，到目前为止的计划就会出现漏洞。工藤新一不会允许自己犯这样的错误。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叹了口气，再抬头看琴酒的时候又表现出了属于推理教授的懒洋洋的姿态来：“别戳穿我啊，琴酒 ，我难得有心情扮演侦探的。”
到底是在扮演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工藤新一展开那条崭新的红围巾，绕了几圈遮住上面的伤痕，虽然说这样的伤痕再过几天就会消失，但围巾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他说：“黑泽先生，难道你不喜欢夏洛克？我以为你会更愿意见到他而不是我。”
琴酒没什么反应。
他的目光掠过工藤新一的发梢，不知道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工藤新一后知后觉地对着玻璃门去看自己，在模糊的镜面反光里，黑发里的一缕白色尤为显眼。
……药物作用吗。
回去之前还是把头发染成黑色吧。他这么想。
“朗姆说他跟你毫无关系，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琴酒问。
“他当然会这么说。”工藤新一的声音非常冷静，他早就知道琴酒会联系上朗姆，诚然琴酒不会直接询问，但要得到一个答案并不困难。
侦探在来到这个时间后学到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让大多数人相信一件事可以是没有成本的。
工藤新一扯了扯围巾，语气轻松地说：“算是条额外情报——霍尔木兹研究所里负责向组织递交报告的研究员，是FBI的卧底。”
506
一位差不多要被人遗忘的前组织成员正在来日本的路上。
梅洛先生，或者说法列尔·克里斯（如果已经没人记得他了那可以回忆一下倒霉幽灵塔事件里的倒霉先生），他正在从欧洲回日本的飞机上，为了避开组织和警察他决定远离东京和长野，所以他选择了京都。
京都府，真是个风平浪静的好地方！梅洛这么想着，高高兴兴地往窗外一看。
一望无际的云海正在眼前铺开，盛大灿烂的阳光让人觉得心情舒畅。靠窗的位置是个戴着帽子的旅客，梅洛还注意到对方有一头浅金色的头发。
差那么点意思，要是银发就好了，梅洛想。
他总是觉得自己应该有点法国人刻板印象里的浪漫情调，可惜他一见钟情的对象总是有点那么不对劲。
“为什么会是琴酒呢……”他小声嘀咕。
组织里出现的银色长发的漂亮姐姐怎么会是琴酒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刚落地就给小梅尔打电话，但是对方过了很久才接，他快快乐乐地说：“梅尔我下飞机啦！现在正在京都，没想到吧我又回到日本了！”
电话那边似乎是沉默了很久，才传来一个肯定的音节。
梅洛看了看时间，现在确实有可能是午觉刚睡醒的时候，他愉快地继续说：“我跟你说，我在飞机上看到一个心动对象，她让我想起当年组织里的银发美人……你说怎么会这样啊！为什么我一见钟情的对象竟然是琴酒啊！”
“……”
“我的她竟然是琴酒，追逐多年的梦就这么破碎了，但是没关系，今天我看到了新的希望，我决定彻底忘记琴酒那个动不动就杀人压榨员工还不发工资的神经病，奔向新的生活！哈哈，再见了琴酒！”
“……”
“对了梅尔，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我是说我会见到哪个年龄的你？不会又是跟上次那样吧，老实说我一直怀疑你其实是组织的什么实验体来着。说到这个我就想起琴酒，当时组织里一直有个传闻，说琴酒本来说黑发，做实验做掉色了……”
梅洛一边拖着行李箱走一边愉快地聊天，没注意到原本坐在他旁边的乘客已经悄无声息地跟了他很久。
戴着帽子的乘客甚至没带行李，就好像是空手从欧洲来了日本。
电话那边的人一直没说话，梅洛终于走到了机场的空地上，他问：“还没睡醒吗梅尔，好歹我来日本你也要说句欢迎吧？”
让人窒息的、压抑的沉默。
最后，一个让梅洛浑身寒毛炸起的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响起：“我是琴酒。”
梅洛：“……”
他艰难地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没打错号码，打的就是梅尔也就是夏洛克·平井的电话，但接电话的人……好像是有点不太对劲。
组织的前成员现叛徒梅洛先生似乎已经可以看到琴酒拿着M92F往自己脑门上开一枪，然后自己应声倒地再由伏特加把自己扔海里的悲惨结局。也许不是一枪，梅洛还记得他临走之前的上一个叛徒被处决的时候打空了一个弹夹。
“对不起大哥我打错了刚才说的一切都是梦话请您忘记这件事也把我忘了吧！”
梅洛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也不听对面的反应就飞快地挂了电话，然后惊恐万分地把手机扔进飞机场的垃圾桶就往回跑。
他要订机票！
他要回法国！
救命啊怎么会变成这样，救命啊！为什么接梅尔电话的人会是琴酒啊！明明梅尔说过他不是组织的人，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跟在他身后的旅客沉默地看着他惊慌失措地逃离，又把目光放回到了没扔进垃圾桶却扔到了旁边一堆酒瓶里的手机上。
“梅洛。”他念出了这个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