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陈棠末卧室的窗口有一棵树,傅语站在树下仰头看着黑着的窗口。她看上去狼狈不堪,脸颊红肿,衣衫不整。

  这个点,陈棠末应该还在上班。

  按着记忆中的路线,傅语梦游似的往前走去。

  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最终停留在那天的晚上。

  也是这样的一个阴雨天,她躲在衣柜里,看见一个人形恶魔拿着刀将她的父母残忍杀害,她瞪大了双眼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美好的童年在此刻结束,她辗转于不同的家庭,又被所有人厌弃,直到被杨夫人收养。她以为是不幸的结束,谁知道却是灾难的开始。

  无数个黑夜中,门把手总是在轻轻拧动。傅语缩在角落里,睁大了眼睛望着慢慢被打开的房门,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长长的黑影倒映在她面前,巨大的黑暗完全笼罩住了她。

  闪电照亮漆黑的窗户,雨滴重重的打在窗户上,打落枝头上洁白的梨花,落到泥土上,很快被污水冲去更加黑暗肮脏的地方。

  屋外的光亮慢慢被门遮住,她的心也完全沉入黑暗中。她的灵魂被劈成千百块的碎片漂浮在空中,每一片都倒映着她不幸的童年。

  她的思绪在黑暗中沉沉浮浮,她的眼前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黑雾。她站在雾里慢慢朝前走。

  前方出现一点光亮,傅语向着灯光处走去。隔着窗户,她看见陈棠末坐在温暖舒适的办公室内,正在和身边的同事交流。陈棠末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安逸。她身边的同事衣着整洁,容貌秀美,和她很是相配。

  她的目光落到旁边的镜子上,她灰头土脸,裤子上全是泥土。跟陈棠末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眼睛被灼烧了一下,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傅语想睁大双眼仔细看她,却很快被泪水迷糊了视线。

  陈棠末似有感应,抬头望向前方。傅语怔了一下,她后退了几步,惶恐不安的转身就跑。

  出了公司便是一个路口,磅礴的雨水中,红黄绿三色在雨幕中闪烁着。厚重的雨幕中,她分不清颜色,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她不能让陈棠沫看见如此狼狈的自己。

  远远地传来有人喊自己的声音,傅语浑身颤抖起来,双腿使不上力,几乎跌倒。她顾不上许多,强撑着跑了起来。

  耳边传来许多刹车声和骂声,她只当听不见,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红灯,只要她走过去她就安全了。

  离红灯似乎还有一步之遥,但她再也过不去了。

  傅语停了下来,陈棠末从后面紧紧的抱住她。

  雨淋湿了傅语的衣服,她本应该感到寒冷,但一点温暖从那双手上慢慢暖着她的全身。

  细密的雨中,周围无数道灯光亮起来,喇叭声、说话声被雨声一一遮盖。她们无视了所有鄙夷冷漠的目光,在这明亮的雨幕中紧紧相拥。

  即使周围嘈杂一片,傅语依然听见陈棠末在她耳边小声却坚定的声音:“傅语,我们结婚吧。”傅语转身愣愣的看着她,她看见陈棠末褐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

  陈棠末被雨水冻的发白的脸上飞快笑了一下,随后贴上了她冰凉的嘴唇。傅语仍是呆怔的样子,直到陈棠末咬了一下她的舌头,她才迷迷糊糊看向陈棠末。

  陈棠末笑了起来:“平时都是你主动,我也该主动一点了。”傅语像不认识她一样仔细看着她。“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快走吧。”陈棠末赶紧拉着她一边道歉一边离开了路口。

  回的还是之前的屋子,傅语梦游般被陈棠末按在沙发上。陈棠末找到一块很大的毛巾盖在她头上,温柔缓慢的替她擦着头发。擦完头发后,她将傅语推进了浴室里。

  傅语在浴室里站了会,迟疑的打开花洒,热水慢慢冲走她的呆滞,傅语逐渐清醒过来,反复咀嚼着陈棠末说的话。

  浴室的门被人打开,陈棠末自然的走了进来:“一起洗。”傅语沉默的看着她,慢慢的,她不再沉默。

  ……

  ……

  那是一个很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正常情侣没有不吵架的,傅语吵完后便摔门而去。陈棠末盯着门不甘心看了许久,直到闹钟提示声响起,她才快速收拾了东西去公司。

  傅语快步走了几步又慢下来,她回头看了一眼,见陈棠末没有跟上来,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慢悠悠的前往公司。

  她在三个月前找到了工作,是一家广告设计公司。老实说傅语对设计没什么热爱,找工作纯粹是因为她缺钱。

  傅语想给陈棠末一个盛大的结婚宴会,为此,她需要很大一笔资金。

  坐了三站地铁,傅语来到公司。刚进门脸上挂上虚伪恰到好处的笑容和前台打了声招呼,前台望了她一眼,微微脸红的点头。

  傅语原本是不会笑的,在多次被辞退,理由都惊人的一致,认为她不适合公司的氛围后,傅语对着镜子咧开一个不算好看的有点怪异的笑容。

  她对着镜子一次次练习,终于有了点成果。坐在位置上,傅语揉了揉自己笑的僵硬的脸,在心里叹了口气,下次进公司前先说明自己是个面瘫吧。

  主管敲了敲她的桌子,将一份文件递给她:“客户要求设计一款钻石方案,下周前交三个方案给我。”傅语接了过来,看了会,又抬眼疑惑的看着站在她身边没走的主管。

  在傅语的注视下,主管变成了猪头,这头猪慢慢裂开嘴,目光紧紧盯着她:“要下班了,一起去喝杯咖啡吗?”他一边说着一边流下了涎液。

  在一眨眼,主管又变成了那副衣冠楚楚的模样,穿着洁净的白衬衫,平整的外套,和擦得发亮的皮鞋。

  傅语刚想开口拒绝,脑中忽然想到了早上出门时和陈棠末争吵的事情。她买了一个一百多的摆件放在客厅,她原本以为陈棠末会喜欢,谁知道陈棠末却意外的生气了。

  陈棠末皱眉看她:“你知道我们手里还有多少钱吗?下个月又要交房租了,房租交完,我们连吃饭的钱都不够,你能不能不要在乱买了……”

  傅语目光怔怔的望着她,如一个木偶。她完全没想到昔日的爱人会和她如此斤斤计较起来。就为了一个摆件和自己争吵不休。

  傅语微微摇头:“我们可以不用住这个房子,搬去房租便宜的地方,钱不是问题……”陈棠末摆摆手,不想在跟她继续这个话题。傅语当即住口。

  算了算婚礼需要的钱,傅语又想到了自己的工资,深吸一口气道:“好。”

  ……

  卧室内亮着一盏床头灯,照亮了陈棠末半边脸庞。她打了个哈欠抬头看刚推门进来的傅语。陈棠末看了眼手机,晚上十点多了。

  “今晚是加班了吗?”陈棠末问。傅语“嗯”了一声,将手中的精致糕点递给她。

  陈棠末愣了下,接过来看了下小票,抬头惊愕的看着她:“两百多?你就买了这个?”傅语知道她在攒钱,跟她解释:“我今天发工资了。”

  陈棠末没在说什么,将糕点放进冰箱准备明天热着吃。

  洗完澡后,傅语在陈棠末身边躺下来搂住她的腰。陈棠末闭上眼睛,语气里掩不住的困倦:“我好困,睡觉吧。”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消失。

  傅语亲亲她的耳朵,也一同睡去。

  第二天傅语从卧室出去时,陈棠末已经醒了。早饭放在桌子上,傅语漱了口,咬了口面包:“这家的面包不太好吃。”陈棠末看她一眼:“确实,二十块的面包和二百多的是有差距。”傅语一怔,目光幽深的看着她。

  陈棠末也看着她:“我觉得有必要做个资金管理,你每个月的工资可以把一部分存在我这里,剩下一部分你自己用。”傅语盯着她,暖暖道:“如果我不同意呢。”陈棠末道:“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我无权干涉。”她的语气内有着不加掩饰的冷淡。

  傅语皱起眉,似乎难以忍耐一般:“你这是什么意思。”陈棠末面无表情:“字面意思,我给你提了一个建议罢了。”傅语紧皱眉头:“你难道还在跟我生气吗?那个摆件我也退回去了。就这么点钱,你至于吗?”

  陈棠末紧紧盯着她一会,忽而冷笑起来:“或许她们说的没错,选择你是一个错误。”傅语震惊的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脑中名为理智的弦轰然消失。

  过了几分钟,傅语浑浑噩噩的走出了门。她在楼下徘徊了一会,又回到了房间。陈棠末捂着喉咙在咳嗽,她抬头看见傅语走过来,她的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板。陈棠末闭上眼睛,不想看她:“我没事。”

  ……

  年底的时候,傅语的公司组织了一场登山活动,临出发前,陈棠末给了傅语一个平安符。陈棠末垂下眼:“你要去几天?”傅语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她们自从那件事过后,很少在交流了。

  想了想,傅语道:“大概两到三天吧。”陈棠末点了点头:“等你回来,我们回家过年吧。”“好。”

  两人之间又沉默下来。

  傅语拖着行李箱出门,在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陈棠末站在客厅里,她穿着居家的睡衣,头发散乱的披下来。傅语记得陈棠末很喜欢保养自己的头发,在她在高中时,还有人找她拍过洗发水的广告。她的脸上十分素净,连口红都没有涂,傅语不自觉的抿了抿涂着唇釉的嘴。

  陈棠末笑着看她:“我等你回来。”她说完后傅语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之后,在没有出现过。

  ……

  姜潋睁开眼睛,她来到洗手间,往脸上扑着冷水,她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和陈棠末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拿毛巾慢慢擦干脸,姜潋无力的坐了下来。

  在梦中,她感受着陈棠末的一举一动,感受着她的快乐和痛苦。

  这一刻,她突然迷茫起来。

  姜潋究竟是她自己,还是一个名字。

  “姜潋。”

  耳边响起轻柔的女声,是裴晚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