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不应有恨【完结番外】>第43章 转折

  从这日起的整个盛夏,戏子白几近都赖在周寐的那间简单的吊脚楼里,充当着全职保姆兼佣人的角色,负责替周寐揉背捶腿,搔着手腕的疹子,哄她入睡,基本上周寐有公务出去,她便乖乖的买菜做饭打扫房间,周寐晚上有应酬,她便叫上老成,早早开车等在会所门口接她回去,两人偶尔吵架,戏子白就摔门而去,回到唐公馆,舒舒服服的当几天阔太太,待她缓冲好了,再嬉皮笑脸的回来受虐。

  她们都没再提今后,甚至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一茬,渡过了极其愉快的一个暑假。

  1933年8月,日军已经全面入侵了华北,中华民族岌岌可危,与此同时,蒋在南昌建立了委员长行营,并在庐山开办了剿匪军官训练团,唐向晚和景沅的名字,就在其中,他们日夜同国党聘请的军事顾问学习理论知识,两党对峙的局面日益严峻,蒋对内调遣集结了近50万军队,对外同美、英、德、意等国大笔借款,购置军火,打算一举消灭红军。

  重大收发室里,伪装成送报大爷的老曾,和假装在这找信的周寐,进行了极其简单的交会,当周寐回到备课的办公室,拆开信封,收到了来自组织的一级任务时,她本来已恢复温度的心,霎时便冷了下来。

  所谓的一级任务,便是刺杀任务,又是和人命有关的,你让她如何不心凉。

  整整一天,她都魂不守舍,她烧了那封满是摩斯码的密件,看着火光中残存的灰烬,往日犀利又冷漠的双眸,渐渐恢复了原样。

  而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还在燕子岩里炒菜煮米的戏子白,和周寐完全是两个心境,她虽然也有她的烦恼,但那些事情,并不能阻碍她的好心情,因为不久前她刚收到电报,唐向晚过几日便会回来短休一阵,和他分别了近三个月,白鸢心里自然是开怀的,她一边哼着戏腔,一边铲着锅里滋啦啦直冒香气的麻婆豆腐,盛出锅后,便将菜板上嫩绿的葱末,均匀的洒在了上面。

  戏子白的烦恼,自然是来自十八梯那位十分难缠的火锅西施,不得不说,戏子白这次还真是惹了个大麻烦,以往她的女人要么浪荡看得开,要么认命叫她滚,只要花几个钱,就可以摆平所有。可这一次不同,戏子白为了斩断和丁子君之间的关系,已经破了不知道多少次财,而丁子君还总是利用她对待孩子心软的弱点,以倪敢为由捆绑和戏子白之间的关系,今儿个敢儿需要的玩具太贵了,明个敢儿生病要借车去医院,后天敢儿想她了想和她玩,不是需要占用时间,再就是要钱,虽说都是些小钱,但这本质上,就像无底洞般,永远看不见尽头。

  戏子白虽无奈,可不到万不得已时,她还不想做的太难看,何况她确实很喜欢懂事的敢儿,也不好做太伤害丁子君的事,所以,这个麻烦,景洛也不方便插手,她只能等唐向晚回来替她解决。

  戏子白虽然经历的多,可本质上却是孩子心性,不喜尔虞我诈的人情世故,也不会真正去伤害谁,她做事情,全凭自己开不开心,有能力解决的她便尽力,没能力的,她便心安理得的等着唐向晚。

  唐向晚是她安全感的唯一来源,也是她想仰仗终身的人,她曾料想过失去周寐有多难过,但她觉得自己承受的起,承受的前提,便是向晚会一直在。

  将豆腐盛好,白鸢低身,去拿橱柜里的米酒,弯腰时,她发觉自己腰身处的旗袍崩的有些紧,不禁翻了个白眼,想来是最近日子过的太安逸了,都开始长肉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她向来身轻如燕,如果和周寐一起,天天这样吃吃喝喝变成个大胖子,她该怎么唱戏哦。

  打开瓶盖,白鸢嗅了下,刺鼻的酒糟味迎面而来,她立时皱起眉毛,赶紧将盖子塞回去,整个人捂住胃干呕了两下,她一边呕,心里一边骂道,要不是周寐喜欢吃饭时小酌两杯,她才不喝这种变相马尿。待一切打点好,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见时间也不早了,可周寐还没回来,便一个人伏在床上小憩,谁知这一眯,再睁眼时,天已经大黑,外面的虫鸣格外刺耳,而周寐,还没回来。

  自打知道了周寐的真实身份,她经常提心吊胆,好在这几个月只是平稳过渡,没发生什么意外,可周寐一不在她身边,她心里便有些担心,白鸢赶紧起身,准备顺着夜路去迎周寐,没成想,起身的一瞬间,脑中竟天旋地转,她缓了半天,才起身走进了夜色里,顺着山城蜿蜒起伏的路,刚走了不久,她便出了一身的汗,戏子白停下歇息了半天,心里不禁纳闷,自己这身子是怎么了,最近为何这么虚,她一向生龙活虎,走几段路便喘成这样,实在不太正常,所以,当她途经一家还悬着暖灯的药铺时,便顺便进去请大夫看了看。

  年岁不小的老中医手指搭在她的脉上,一手捋着民国后少见的长须,许久后,眉头一挑,面上浮现了几丝笑意。

  “先生在笑些什么,想来我是杞人忧天了,根本没什么事吧”戏子白见医生笑了,自然而然的便松了口气。

  “小姐当然无事,不过要恭喜小姐,喜事”老先生一边去柜台拿笔开药,一边笑吟吟的道。

  戏子白的笑僵住了。

  “这几幅药,回去煎了,按时吃了,可缓解身子上的不适”

  “先生的意思是,我怀孕了?”戏子白脸色发白,不敢置信的道。

  “绝不会错”老中医那既肯定又老练的目光,让戏子白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走出药铺,狠狠捏着手中的牛皮纸,白鸢仔细回想着,她确实有两个月未来月事了,可她从小经常摸爬滚打的练戏,着凉受伤导致月事不准是经常的,她从来都没放在心上,谁知这次,竟然真的中了彩。

  曾想过的惊喜,如今好像变成了天大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玩,她六神无主的在夜色里晃着,走累了,就停在一株老树下,仰头,看着茂密的枝丫,手抚着发潮的树皮。

  不知在外晃了多久,她才恍惚的回到燕子岩,一开门,发现周寐已经回来了,靠在床头,闭目拧着眉心,看起来,也是遭遇了烦恼般,桌上的酒菜,纹丝未动。

  白鸢内心有些酸楚,不过她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调整好了情绪,便温声道“回来了,我给你热热菜”

  “不用了,我不饿”周寐显然醒着,立时回道。

  “...那就早点休息吧”白鸢将药放下,转去灶台烧水。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懒得睁眼,眯着也看清了她手里那一提东西。

  “...”白鸢一顿,咬了咬嘴唇“是给敢儿抓的药”

  “呵,又病了啊”周寐冷笑一声,语气不善。

  知道她心情不好,再这样下去怕是两个人又要吵起来,白鸢深吸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烧着水,待水烧好,她便将盆端过来,将毛巾浸湿了,慢慢替周寐擦着脸。

  周寐只要心情不好,便这幅样子,动也不想动,只等着她来伺候。

  可是有些话,不能不说,至少这段时间,她不能再陪她了,她需要一个人,想清楚今后该怎么办,她不可能放弃这个孩子,可她更不可能因为这个孩子,去放弃周寐。

  直到替她擦干净了身子,将薄被覆在小腹上,白鸢才低声开口“向晚要回来了,我得回去待一阵”

  和脑中的琐碎刚好碰撞,周寐霎时睁开眼,眼里的刀直接朝白鸢射了过去“好啊,其实你可以不用回来”

  不要回来,离我远一些,因为我会摧毁你的一切,我本质上,是你的敌人;不要回来,离我远一点,因为你每离我近一些,我就会改变,我会变得心软,可有些事情,不能心软。

  一级密令的重心,就是为蒋在各区调遣军队增添阻力,为红军的战略转移提供缓冲时间,各地的地下党,都在对相应的守备区司令和指挥官执行暗杀任务,而重庆的主要目标,就是高健钦和唐向晚。

  这句话,让本来心就碎如玻璃般的白鸢更加难堪“我只是回去一下,你需要这样?你去景家,我什么时候挖苦过你?”

  周寐不耐烦的转过身去,面朝墙壁。

  白鸢咬着牙,向周寐扑过去,从后面把她箍进了自己怀里。

  “干什么你,放开!”周寐吼道,但她却觉得十分意外,按常理来讲,戏子白不会这样做。

  “你老实点!”白鸢浑身发抖,有些力不从心,眼眸也有些发红。

  周寐用力转过身来,逼近白鸢的面颊,发觉她眼中的异常,不禁愣了下,她没再用力挣脱,而是拧着眉问“你怎么了?”

  白鸢的嘴角眉梢皆在发抖,喉间哽噎,她语无伦次的道“我警告你,警告你啊!不要再惹我了!否则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这架势骇人,可说出的话,却毫无威慑力,反倒带着些许稚气,让周寐更加困惑,便也没再开口呛她,只是默默看着失控的她。

  白鸢脸色发红,努力咽下喉间的苦涩,她用手擦了擦已经湿润的眼角,试探着,把头埋在周寐身前,周寐难得见她这样,想用手摸摸她的头发,可思来想去,仍静若磐石,无动于衷。

  许久,周寐淡声道“去吧,去看看敢儿,再去陪陪唐生,我这,无需挂念”

  “可是我爱你”

  周寐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一直都未曾松开的眉骤然间拧在了一处,她连忙起身,提着戏子白的衣领,几近将戏子白从她身前拎了起来,只见戏子白泪眼婆娑,像丢了魂一般。

  “我说我爱你,你敢听吗,又敢信吗”戏子白双目无神,如同梦呓。

  “你今天抽什么风!”周寐举起身边的茶碗,猛猛喝了一大口,咣的一声摔回了桌上。

  “你知道吗,你一紧张就喝水,一想哭就喝水,你真的很聪明,水顺着喉咙下肚,喉间,心里,胃里,就没那么酸了,是吗,我哪怕给你的丁点儿影响,你也要用水给它冲淡了”

  “......”只是霎时间,周寐便红了眼眶。

  见她红了眼,戏子白面现苍凉,她自嘲的摇了摇头,起身,整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皱,深吸了一口气,提着桌上的药,朝门口走去,走时只是轻飘飘的说了句“算了,我不逼你,没意思”

  待屋里只剩夏虫的聒噪声,周寐一只手抵住太阳穴,另一只手在床上探着,习惯性的去摸烟,谁知摸了半天才想起,戏子白为了控制她的烟瘾,竟将她的烟藏到房梁上去了,还被她好一顿骂。

  周寐捂住嘴,不想让自己哭出声,她并非薄情,她只是太理智,就像她那直接而从不绕弯的表达,她说她爱戏子白,便是真的爱,她喜欢她触碰自己,喜欢看她柔软的身段,喜欢她明媚的笑容,喜欢她揽她入怀,喜欢她明知自己怀抱脆弱性情凉薄,却依然义无反顾的跟着她走。

  是啊,她那么吊儿郎当的一个人,一脸眼泪的说爱你,要不是真遇到了什么事,会这样吗,你哄哄她,又能怎样?周寐那么聪明,她感觉到了异样,却恨自己什么都不会做,如果刚才就是最后的别离,就算是别离,也明明是可以有些温度的,可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是选择用一杯水把它冲淡了。

  两个人相处,不相知,不可,太相知,亦是不可。走在路上,此时心里格外平静的戏子白忽而生出了些感触,或许就是因为她太懂周寐了,所以才不忍再要求她什么。

  一个走在刀尖上的人天天将手腕放在你手里入睡,意味着什么,她与死亡并肩而行,却把生时的希望都了你,于此,你还想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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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记录2020年初的国难,禁足之时希望能顺利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