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蔷薇几度花【完结番外】>第15章 忆往昔

  寄雪的头一直昏昏沉沉的,那段被尘封的记忆,逐渐在脑海中展开。仿佛一场漫长的戏曲,等待许久,花旦终于登场。

  是的,她就是阿念,她也是寄雪。她是人族女将玉絮君,亦是蓬莱的风神阁下。

  “阿念?”是一个不过比她大几岁的女孩子。女孩子长相清秀,力气却不小,抱着五岁的她,竟一点儿不吃力。

  “阿姊?”小寄雪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女孩子笑了笑,“阿念,一天不见,就想阿姊了?”

  小寄雪用力地点点头。

  “玉簟,阿念,来吃饭了。”娘亲容念卿手里紧紧攥着两个白面馒头,冲她们招手。

  “娘亲,馒头哪里来的?”玉簟皱了皱眉。

  “楼里那些贵人吃不掉的,我瞧着没人要,就捎回来了。掌柜一日三餐只会给些稀粥,你和阿念还在长身体呢……”容念卿说着,把馒头递给她。

  容念卿在一家酒楼里做着杂役,每个月能拿到的工钱不多,好在包吃包住,母女三人勉强有了栖身之处。

  “我不吃,你和阿念吃吧。”玉簟摇了摇头。自幼在这里长大,她比同龄的孩子要早慧很多,已经懂得了生活的不易和艰苦。

  小寄雪接过一个馒头,掰成了两半,递给玉簟一半:“阿姊和我一人一半,还有一个留给娘亲。”

  “阿念真懂事。”玉簟莞尔,接过小寄雪送来的半个馒头,揉了揉她的头发。

  夕阳的余晖倾洒在小院子里,隽永美好。后来玉簟想起来这虽然清贫却如童话般的生活,常常希望时光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

  入冬,小雪纷纷扬扬,洒满枝丫。

  小寄雪走在街上,缩了缩脖颈。身上衣衫单薄,寒风肆虐,她打了个寒颤,使劲搓着掌心,好借此获取一点儿温度。

  走着走着,她撞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小寄雪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叔叔,我不是故意的。”

  那是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看上去很年轻,不过四十岁的样子,一张脸并不显得傲慢,反倒是有几分亲切。

  男人没有生气,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叔叔没事。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许是见他和蔼可亲,一向警惕的小寄雪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阿念。思念的念。”

  “阿念啊,是个好名字。”男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凝滞,仿佛是在思念着什么。

  “阿念,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来找叔叔,叔叔住在朱雀大街尽头的府里,你拿着这个,便是信物。”男人说着,递给她一样东西。那是一枚洁白的玉佩,雕刻着玉兰花的图案,缀着青色的穗子。

  阿念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手中紧紧攥着那枚玉兰花玉佩,她仿佛有了气力,一蹦一跳地回了小别院。

  “阿姊?”小寄雪环顾四周,没有看见阿姊玉簟,猜想她是出去了,于是走进屋,准备问问娘亲阿姊去了哪儿。

  容念卿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止不住的咳嗽着。手帕上已经咳出了血。小寄雪大惊失色,连忙跑上前去,攥住娘亲的手。

  “娘亲,娘亲你怎么了。娘亲生病了,阿念去给你买药好不好。”小寄雪本来想安慰她,无奈自己年纪太小,竟是先落了泪。

  “娘亲没事。你阿姊已经去给我抓药了,吃了药,娘亲很快就可以好了。”容念卿摇了摇头,脸上挤出一个微笑。

  “真的吗?”小寄雪声音哽咽。

  “真的。阿念,你瞧,外面下雪了,出去玩吧。”容念卿说。

  “阿念不走,就在这里守着娘亲。”小寄雪固执地扭过头。衣角一偏,那枚玉佩露了出来。

  看见那枚玉佩,容念卿脸色更加苍白了。倒不是因为生病,而是生气:“这玉佩哪里来的?”

  容念卿一把抢过玉佩,玉佩被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娘亲,你为什么生气?是不是阿念做错了什么,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小寄雪哭哭啼啼地说道。娘亲一贯是好脾气的,从小到大没怎么冲她发过火,今日为什么……

  “玉佩是哪里来的?”容念卿咬死了问,阿念只得把今天在街上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末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娘亲,爹爹是不是还活着?”

  她见过爹爹的画像,她之所以对那个衣着华贵的男人感到熟悉,也是因为觉得他长得很像爹爹。谁知容念卿听了这话,怒喝道:“回你的屋子去,什么时候想清楚自己错哪了,什么时候出来。”

  ……

  玉簟拿着药包,一回来,就瞧见娘亲疲软的样子,急忙上前扶住。容念卿看出来她有话要说,也不道破,一双眼平静地看着她。

  “娘亲,玉簟拜入了修远门,每月作为外门弟子,可以拿些食禄。您尽管放心。”玉簟沉默了一会儿,说。

  彼时,修远门还只是一个并不有什么名气的门派,就建立在颍州郊外的群山上。玉簟入修远门,也不过是迫于生计的无奈之举罢了。

  “玉簟,你今年多大了?”容念卿忽然正色道。

  “十一岁。”玉簟老老实实答道。

  “如果娘亲把阿念托付给你,你能照顾好她吗?”容念卿又问。

  “娘亲说什么呢,吃了药,娘亲一定可以好起来的。”玉簟摇了摇头。

  容念卿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仍是沉默不语。

  “能。”玉簟坚定道。她听见自己这样回答。短短一个字,不重不轻,恰恰砸在了心头。这是她最庄严的承诺。

  谁都没有再说话。玉簟煎好了药,待药凉了一些,拿起药碗要给容念卿喂药,却听见她说:

  “阿念还在屋子里思过,你去看看她吧。”

  小院子只有两间小屋。一间是容念卿的,另一间里挤着玉簟和阿念。玉簟替娘亲掖了掖被角,回到小屋,已是夜深。

  “阿念。”玉簟来时,小寄雪正望着窗外的明月出神。玉簟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痴痴地问道:

  “阿姊,这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吗?”

  “如果你觉得有,那应该就是有的吧。”玉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夜幕漆黑,明月皎洁如昨。

  “那他们怎么不来救一救我们?”小寄雪说。

  玉簟沉默了。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是啊,也许阿念是对的,如果世间真的有神明,他们为什么不来救一救她们,救一救和她们一样苦的众生呢?

  “阿念,别想太多了,娘亲已经不生气了,明天你好好认个错,一切就没事了,好吗。”玉簟抱着小寄雪,在她的背上轻轻抚摸着,似是安抚。

  “嗯。”小寄雪应了一声,再也撑不住疲惫,在阿姊怀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玉簟匆匆忙忙去了修远门。每日早晨,外门弟子都要去到门派内听早课。至于早课,无非是诗文和粗略的剑法之类——外门弟子只是预备者,没有资格学习修远门的流云十四式。

  早课回来,小寄雪已经醒了。她乖乖向娘亲认了错,尽管并不知道娘亲为什么发火。总之娘亲身体不好,自己不能再惹她生气便是了。小寄雪心中如是想道。

  近日娘亲的病有了起色,小寄雪心中舒畅了不少。没过多久,又开开心心去到街上买糖果吃。她终究只是个五岁的孩童罢了。

  攥着手中娘亲省吃俭用才攒出来的铜板,寄雪很快走到了城南的一家糖果铺子前。她不爱吃太甜的东西,却独独喜欢桂花糖的清甜味道。每每瞧见了都要馋上一番。

  铺子前有不少排队的人,她个子矮,排在后面,排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小寄雪吃了一块桂花糖,口齿间弥漫着桂花糖的香甜气息,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排在她后面的是那天给她玉佩的男人。她记性不差,还记得,却不好意思告诉人家玉佩摔坏了,只得装作不认识。只不过其实实际上也不太熟罢了。

  男人也买了桂花糖。不过他买的多,小寄雪拿着娘亲省出来的钱,也只能买上小小一块,他却不同。

  看见小寄雪,他愣了愣,拿起一块桂花糖递给她。小寄雪没要。

  “没事的。反正我也不爱吃。”男人说。

  “我……我也不爱吃。”寄雪话刚说完,就被无情地揭穿了——因为她嘴角还留着一点糖渣。她默默抹下糖渣,珍惜地放入口中,一点儿也不肯浪费。当然,没给那个人看见。

  男人径直将一盒桂花糖放到了她手中,摇了摇头,“内子曾经爱吃桂花糖,这一盒桂花糖从前都是买给她的……罢了,你爱吃桂花糖,送给你也不算浪费了。”

  “您的妻子也爱吃桂花糖?她……”小寄雪眨了眨眼。

  “几年前,她离开了我。”男人说,“我却总以为她还在,每年这时,都情不自禁来到这里买桂花糖,想要给她,可是不知道她在哪里。”

  小寄雪没有再说话。良久,她拿起一块桂花糖,用纸包好,对男人道了谢,小跑着回到了小别院。

  她想起来阿姊说过,娘亲年轻时也爱吃桂花糖。既然如此,吃了糖,娘亲应该会开心吧?那样娘亲的病是不是就可以好了?

  容念卿蜷缩在病榻上,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今日甚至还更加严重了一些。她明明一直在好转的,小寄雪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

  “娘亲,给你。”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包着糖的纸,将糖递给容念卿。

  容念卿看见这糖,像是看见了希望一样,眼光忽地明亮起来。但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平静。

  “娘亲不吃,阿念吃吧。”她终是摇了摇头。

  小寄雪踮起脚,一把将糖塞进了容念卿口中。糖在口中融化,容念卿病后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谢谢阿念。”她说。

  ……

  修远门,后山。

  后山是外门弟子修行之地,玉簟坐在一块石头上,琢磨着今日早课的内容。她从来都是好学的人。现在,她拿着一根不知哪里来的芦苇,像剑一样挥舞起来。

  出手疾速,却不失章法。

  没练习一会儿,她额间隐隐渗出了些汗水。

  “手执芦苇,心有刀剑。好,好!”

  循声望去,是一位中年男子。虽然人已老去,可见当年风韵犹存。玉簟认得他,他是修远门的掌门秦非誉,就是创流云十四式的人。

  “拿着。”秦非誉丢给她一柄长剑。

  玉簟拿起长剑,又将刚才的招式挥舞了一遍。

  “你想不想成为吾的弟子?”秦非誉问道。

  “不想。”玉簟说。

  “为什么?”秦非誉不解。掌门的弟子,难道不是人人争着抢着要去当吗?

  “我来这里,也只是因为每个月外门弟子的食禄而已。”

  “你难道不觉得这样会被我赶出去吗?”

  “实话实说而已。”

  就在玉簟以为秦非誉打消了收她为徒的念头的时候,秦非誉忽然鼓起了掌。

  “好,好极了!小姑娘,你和吾一样,是个怪人。”

  玉簟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非誉追上前几步,道:“明日辰时,后山枫林,来领掌门弟子的食禄,过期不候。”

  玉簟心中一动,面上仍是面不改色,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回到家时,小寄雪早已经等在门口了。

  “阿姊,你说得对,娘亲真的很喜欢吃桂花糖。”

  玉簟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得一愣。只听她继续说道:“阿姊,你说如果娘亲每天都有桂花糖吃,她会不会好的更快些?”

  玉簟被她幼稚的想法逗笑了。她好久没有笑了,这一笑居然笑了好久。

  小寄雪看着阿姊望着她不住地笑,疑惑地眨巴着双眼。

  “不会的。生病了只有吃药才会好。阿念记住了吗?”玉簟牵着她走到院子里,摇了摇头。

  晚上,小寄雪辗转反侧,终于是和阿姊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阿姊,我这些日子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和屋子里爹爹的画像好像啊,可是我问娘亲,娘亲却忽然生气了。”

  玉簟沉默了。对于娘亲和爹爹的事情,她其实是知道些内情的。可是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阿念。

  “阿念,你想知道真相吗?”

  “想啊。”阿念不假思索地点头。

  玉簟便开始说起了娘亲和爹爹的故事。后来寄雪想来,这可能是她唯一听过的甚至都不算故事的故事吧。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娘亲还是一位小姐的时候……”

  那时容念卿还是容府的小姐,容府来了一位一穷二白的青年,他说他要成为容府的门生。

  老爷当然不假思索地命人赶他出去,这时,容小姐却说,“如果你通过了我的考试,容府就可以接纳你。”

  于是,容府办了一场考试。结果是青年以优异的成绩成为了容府的门生,容小姐也一眼相中了他。

  没成想,这位门生有一天忽然对老爷说:“我想娶容小姐为妻。”

  老爷气得不轻,夫人也不同意。于是青年就带着容小姐逃跑了,跑到了一个举目无亲的小地方,再也没有回去。

  “后来呢?”阿念问道。

  “后来,青年与小姐成了亲……”玉簟继续说道。

  后来,青年和小姐成了亲。容小姐一片深情,给自己改了名字,叫作“念卿”。

  青年待小姐很好。小姐喜欢玉兰花,他就在他们居住的小院子里种满了玉兰花;小姐爱吃桂花糖,他就日日为她买桂花糖,直到她吃厌了为止。

  可是忽然有一天,青年不见了。容念卿找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他。

  那时候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一个叫玉簟,一个还在腹中,尚未取名,就是后来的阿念。

  容念卿想要回容府去,可是她的双亲已经故去了。无奈,她在一处酒楼做了杂役,以养活两个孩子。

  她给第二个孩子取名“阿念”。“念”是“思念”的意思,她一直希望青年可以回来。

  是的,那年,青年回来了。他成了郡主的驸马,成了这里的地方官。容念卿终于心灰意冷了。

  从那以后,她便对两个孩子说,爹爹很早之前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