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蔷薇几度花【完结番外】>第13章 白菊旧

  柳掌门没有后代,他的弟子们在昭和长老叛乱的那天就已经不在了。因此,为他守灵的人成了寄雪。

  柳掌门下葬在了静峦峰的那片墓地里,那片墓地中安睡着修远门众多先烈。流云剑随着掌门之位的传承,交到了寄雪手中。

  昭和给他下了剧毒,本以为他必死无疑,没想到他忍辱负重,换了自己的容貌,一直伪装成一个小小的长老,活在昭和的眼前。他看着自己的弟子们一个个离他而去,心中该是怎样的感受?

  现在他已经安息了。也许在另一个世界,他会平安幸福地活下去,作为一个平凡的人,做着平凡的事情。那也许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

  转眼已是入秋。议事堂前的枫叶红了,一树一树,是火一般的红色,如天边的红霞,落在纤细的枝丫上。

  “沙沙——”是清风吹过红叶的声音。

  红枫之下,一少女身着月白色衣裳,执剑而立。身影辗转,剑气如虹,化作流光穿梭不止,触到枫叶的一瞬间,满天红叶纷飞。

  流云剑·破风。

  流云十四式,一将功成,天下无双。寄雪拿着柳掌门留下的剑谱苦心钻研,终于将流云十四式每一式烂熟于心。

  “寄雪。”耳畔传来一声呼唤。声音清越,犹如清泉泠泠。

  远处的身影和记忆中的向瑶长老的身影逐渐重合,寄雪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师尊……”寄雪木木道。

  远处那人笑着,没有说话。寄雪想要迈步走上前去,远处的身影却一点一点化为虚无。

  寄雪方才如梦初醒。是幻觉么?是了,师尊不可能再回来了。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拈花峰曰归阁前。寄雪派人重修了拈花峰的一草一木,这里依旧成了原来的样子。可惜已是物是人非了。

  她跪在师尊的墓前,墓前有一束白菊,不知是谁送来的。记忆中,师尊最喜欢桃花。可如今深秋,纵然有心,又何处寻桃花呢?

  “寄雪。”恍惚间,寄雪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这一次不是幻觉。

  “师尊?”她猛然转过身,一双眼中尽显疲惫,还是掩盖不了无限期待。待看清楚来人,她睁大的瞳孔慢慢回缩,声音略有些沙哑:“阿九?”

  花辞今日穿着一袭白衣,大概也是觉得穿红衣祭奠不太礼貌。白衣并没有掩盖她的姿色,和她的一双杏眼极为相衬。然而现下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

  “我清晨来了一次,你不在,我也没有多留。”花辞看着寄雪疲惫不堪的样子,有些心疼,连带说话都小心翼翼起来。

  “这束白菊,是你放在这里的?”寄雪问。

  “嗯。”花辞轻轻应了一声。

  沉默良久,寄雪抬起头,说道:“谢谢。”谢你为师尊带来一束白菊,也谢你帮助我重回修远门。

  雁归门事情很多,花辞三个月前回去了一次,南北路远,前几日方才归来。归来的时候,迟暮和念归跟着她身后,一言未发。

  “寄雪……”花辞想要安慰她,却忽然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沙沙——”风过树梢,落叶纷飞。

  寄雪蹲下身,把头埋在手臂间,双肩隐隐抖动着,似是哭了。流云剑掉落在地上,发出“铮——”的声响来。

  过了一会儿,寄雪仍然没有抬头。花辞担心她出什么事,上前两步,却见她自己站起身来,用手帕在红肿的眼角随意擦了擦,声音依旧沙哑:“是秋日风沙太大,迷了眼睛。我没事。”

  寄雪拿起流云剑,转身离开。

  花辞站在墓碑前,一时忘记了跟上她的脚步。寄雪已经走远了。也罢,让神仙姐姐一个人想清楚吧。她心中这样对自己说。

  余光看见那座墓碑,花辞苦笑了一下,唇角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然而没有人听见。

  良久,一滴雨水落在她肩头。是下雨了吗?

  忽然,花辞想起了什么似的,顾不上那么多,向寄雪离去的方向奔去。

  雨势渐大,打在屋檐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花辞奔跑在修远门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看见寄雪的身影。身后水花飞溅,湿了她的衣角,花辞浑然不觉。

  她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下雨了,那个人没有带伞,会淋雨的。雨声未绝,脚步未停。

  “阿九。”彼时,曰归阁的屋檐下,寄雪看见花辞奔波的身影,叫住了她。

  “你……”花辞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来寄雪就在曰归阁的屋檐下,自己跑遍整个修远门,意义又何在?

  她迈大步子向寄雪跑去。一步,两步……每一步的距离在此刻都变得这样遥远。她想起在张府她们见面时,自己也是这样一步一步向寄雪跑过去的。

  “傻不傻?”看着花辞站在屋檐下轻轻喘着粗气,寄雪心中百感交集。她声音还是沙哑的,语气中透着些许无奈。

  似乎没有料到寄雪有此一问,花辞愣了片刻,摇了摇头。

  “走吧。”寄雪从曰归阁里拿出一把油纸伞,递给花辞。

  “好。”花辞撑起油纸伞,月白色的伞在头顶展开,如一朵盛开的花儿。二人共同打着一把伞,向外走去。

  ……

  雁归门,暮霭轩偏殿的隔间里,对坐着两个少年。其中一人一袭白衣,玉树临风,另一人披着一件玄色外袍,如黑夜里的行者。正是甘棠与洛易风。

  他们中间是一局未尽的棋局。甘棠执白子,洛易风执黑子。

  “易风,你又要输了。”甘棠抿唇一笑,手中落下一枚白子。

  “嗯。”洛易风轻轻应了一声,黑子落下,棋局的形势已然变化。

  甘棠眼见自己就要输了,想要用手去拿刚刚那枚落错的白子,洛易风在他手背上不重不轻地拍了一下,“落子无悔。”

  “我也不是真的要悔棋。你且瞧着。”甘棠缩回右手,迅速调整心态,不疾不徐地将白子落在那个早已筹谋好的地方。

  一盏茶时间悄然流逝。甘棠自觉无趣,投了子,不肯再下了。二人喝着新茶,闲聊起来。

  “易风,合作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话锋一转,甘棠脸上笑意慢慢收敛。

  “不。”洛易风依旧决绝。

  “为什么?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某上神死皮赖脸道。不得不说,这招挺好用,惜字如金的洛统领终于多说了一个字:

  “不想。”

  “实话?”甘棠仍不放弃。

  “嗯。”洛易风倒是觉得无所谓,随口应道。

  说话间,门缝里飞进来一只青色灵蝶。灵蝶在甘棠耳边耳语了几句,甘棠淡淡一笑,“易风,你家殿下可是已经答应了呢。”

  洛易风:“……”

  灵蝶是寄雪的信物,可以千里传音,眼下寄雪和花辞又同在修远门。看来此事多半是真的了。

  “易风?你怎么了,嗯?”见他不说话,甘棠又存心逗弄道。

  “没事。”洛易风虽然这么说着,额间却早已青筋暴起。甘棠毫不怀疑,如果这里是个别的什么人,洛易风会毫不犹豫地刀剑相向。

  果然,洛易风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刀名“离歌”,虽然名字风雅,但是刀一出鞘,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你要和我打一架么?”甘棠往院子里瞥了一眼,院子里安静,没有什么人。换作旁人,这时候一定已经跑得影子都不留下了,但是这位甘棠上神可是蓬莱的杀神,打架什么的,他最期待了。

  “那是十六的院子。”洛易风迟疑。

  甘棠已经拔出了召南剑。洛易风也不迟疑,只是嘲讽了一句:“甘棠上神不装什么谦谦君子了?”说着话,人已经走到了院子里。

  “嗯。不装了,累。”甘棠认真地点点头。

  刀已出鞘,差一点就要抵上甘棠的脖颈。召南剑轻轻一挥,挡下了他的攻击。顷刻,离歌如浮光掠影,以他看不清的速度从他背后攻来。

  九幽刀·凌波。

  “铮!”刀剑相撞。

  甘棠快速接下这一击,嘴角扬起一抹戏谑的笑。召南剑再次挥动,剑气是晴空一般的浅色,下一秒已经快要划到洛易风的下巴。

  可惜洛易风轻轻侧身,甘棠的剑落了个空。剑尖触到一片落叶,落叶被碾为碎片,落入尘埃。

  召南剑·斩尘。

  洛易风又是一招攻了上来。

  “易风,注意身后啊。”

  这一招落空,听见甘棠的话,洛易风本欲回头,召南剑已经抵上了脖颈。这人形如鬼魅,竟然不知不觉移到了他身后。

  “承让了。”甘棠赢了比试,终于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末了,他又觉得哪里不对,“你认真比的?”

  洛易风轻嗤一声,点了点头:“认真比的。”

  “那好,作为输了的代价,洛统领陪我一起去修远门瞧瞧?”甘棠笑得狡黠,宛若一只得逞的狐狸。

  “嗯。”洛易风点点头。这次倒不是敷衍,是真的同意了。

  风过林梢,骄阳不燥,两个少年背光而立,阳光映衬出他们的背影,远远望去,二人的身影仿佛泛着光芒。

  ……

  夜幕落下,寒风萧瑟。

  星阑阁内,寄雪伏在案前,忽然听见窗边传来一阵似曾相识的敲击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

  窗户被推开,甘棠冲她眨了眨眼。洛易风倚在墙边,不苟言笑。

  “寄雪,外面寒风阵阵,我和易风没地方去了,你能不能收留我们?”甘棠可怜巴巴地说道。

  知道他是装可怜的,寄雪还是很配合地打开门,放他们进来。

  二人随意找了两把椅子坐下,却瞧见帘子后面的榻上躺着一个人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但看得出来那人是睡着了。

  “寄雪,那位是……你莫不是刚刚当上掌门,就学会金屋藏娇了吧?”甘棠看见帘子后面的人影,饶有兴致地打趣道。

  “我可没厉害到能把九公主殿下藏起来。”寄雪叹了一口气,望向帘后。帘后的人儿动了动,毯子从身上掉落,红色的衣角露了出来。

  洛易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最后还是无奈地走到帘子后面,把毯子从地上捡起来,拍了拍灰尘,又盖在了熟睡着的花辞身上。

  末了,他伸手探了探花辞额头的温度。然后,甘棠上神在短短几天内第二次看见洛易风额间暴起的青筋。

  “她怎么了?”洛易风问道。

  “在大雨里跑了一圈,郎中来瞧过了,是着凉,刚才我给她喂了药,应该稍微好一些了。”寄雪如实回答。

  “哎,鬼族也会生病吗?”甘棠有些奇怪。

  “一般不会。但是现在的十六可能会。”洛易风神色凝重。

  “什么意思?”寄雪意识到事情也许并不是那么简单,担心地看向榻上昏睡的花辞。

  “她身上的蔷薇珠不见了。”洛易风皱眉道。

  听到“蔷薇珠”三个字,甘棠的笑脸逐渐凝固。他神色担忧地望着洛易风,道:“易风,你先别担心,也许九公主的蔷薇珠只是落在了九幽城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呢?”

  榻上安睡的花辞好像听到了他的话,翻了个身,毯子又掉在地上。寄雪帮她盖上毯子,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几人刚才的对话。

  “每个鬼族在出生时,都会伴随着一颗玉珠。这颗珠子关系到鬼族的生死存亡,一旦这颗珠子离开那个鬼族,那个鬼族就会沦为凡人。”洛易风皱眉道。

  “‘沦为凡人’?所以九公主她……”甘棠再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鬼族没有心跳,没有体温,也没有呼吸,更不会生病。可是刚刚十六她……”洛易风点了点头。

  熟睡的花辞又动了动,毯子再次掉落。寄雪帮她盖上毯子,暗暗蹙了蹙眉。

  “等等,按照洛统领的说法,至少从阿九从山洞里出来之后蔷薇珠就已经丢失了?”寄雪恍然想起那日花辞掌心里灼热的温度,心中惊讶。

  “嗯,现在只有先等九公主醒过来,才能知道蔷薇珠究竟是怎么丢失的了。易风,你先冷静,也许事情并没有这么糟糕呢?”甘棠一边思考,一边安抚道。他能感觉洛易风的状态很不好,以他对他的了解,洛易风只有在极度焦虑的时候才会说这么多话。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洛易风感到脑袋一阵昏沉,甘棠从背后打晕了他,扶着他坐在椅子上。

  “辛苦你先把洛统领带去隔壁的偏殿歇息,阿九我来照顾就好了。”寄雪隐隐有一种感觉,好像已经知道了事情是怎么回事,但是又不甚确定。

  一盏茶后,屋内重归安静,寄雪继续趴在案前假寐。

  原本该沉睡的花辞蹑手蹑脚地站起身来,掀开帘子准备离开。临走前,她望了寄雪一会儿,认为寄雪睡着了,才迈步准备离开。

  这时,一柄长剑擦过她的肩膀,落在了对面的墙上。

  “阿九啊。”寄雪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寄雪拔起墙上的流云剑,手指轻轻一动,墙面恢复如初。花辞竟不再保持一贯的嬉笑模样,神色冷了下来。

  “洗耳恭听。”花辞挑了挑眉。她倒是不害怕寄雪会知道什么,刚刚她一直在装睡,几人的对话她也听见了,说到底,他们不知道蔷薇珠的真正去向。

  “从洛统领和甘棠进门开始,你就在装睡,那几次毯子落在地上,是你故意的,是或不是?”

  “是。”

  “你早就知道蔷薇珠不在你自己身上,是或不是?”

  “是。”

  “是它么?”寄雪忽然拿出之前花辞送给她的那枚蔷薇花玉雕,问道。

  “不是。”花辞摇了摇头,答得干脆利落。难道寄雪一直以为自己是将蔷薇珠给了她么?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十分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