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医生？”陈海扭过头，看到了一位熟人正在后面朝着自己微笑着。他也还以微笑，并朝着他走了过去。
“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陈海先开口道。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刚刚看到你，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看花了眼了呢？”来人是和陈海有过一瓶葡萄糖交情的宋杨。那时候，宋杨还在因为汉斯的病情踌躇，陈海试图开导他，这才有了交集。
宋杨先问道：“陈医生，你今天来是？”宋杨似乎是误会了，和陈海说话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提及陈海的伤心事一样。
“我是陪我一个朋友来送送他母亲。”陈海解释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是汉斯……”不怪陈海会这么猜，毕竟宋杨说过自己是个孤儿，他来殡仪馆除了处理汉斯的后事，也想不到其他原因了。宋杨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衬衫。配上一条黑色的领带和黑色的皮鞋，显得整个人非常得庄严肃穆。
提到汉斯，宋杨的眼底出现了一丝哀伤，不过很快便从其中抽离了出来。“汉斯的确已经不在了，不过不是最近，而是在一个多月前。”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要提起你的伤心事的。”陈海有些紧张地说。
“没有关系，我已经差不多走出来了。我还得谢谢你呢，汉斯走得很安详。那天，他走的那天靠在我的肩膀上，笑着对我说了许多我们共同的回忆，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开心。”
陈海在宋杨的脸上，看到的不是哀伤，而是追思，多少说明他确实已经从汉斯离开的事情中走出来了。陈海替他感到开心。
“对了，那你今天来这儿是干什么？”陈海岔开话题说道。
“我现在在这里工作，是一名殡仪馆的司仪。”宋杨回答说。“不过，我也是最近刚刚转的行。”
“转行，你为什么选择转行了呢？”陈海继续问道。
“我想主要是因为汉斯在这里吧。我跟你说过的吧，我是个孤儿，一辈子没有什么牵挂，除了汉斯。现在汉斯走了，我遵照他的意愿，把他埋在了这儿，我的牵挂也就被带到了这儿。现在的这个工作，我可以离他近一点，时时刻刻陪着他，看看他，我觉得挺好。”
陈海想劝解一下宋杨，不过一想，这本就是个人的选择，有什么可劝的呢？他在这儿能有个寄托，能得个心安，其他还有什么重要的吗？
“其实也不全是为了汉斯，还有你的一部分原因。”
“我？”陈海吃惊地指了指自己。“为什么这么说。”
宋杨笑着点了点头：“我从前一直觉得，我是个对死亡看得很开的人。孑然一身，生来无趣，死也无妨。不过，一直到汉斯出现，我才明白自己把自己想得太过强大了。有了后来和你的一段谈话之后，我才明白，原来国内对于死亡的教育是那么短缺。之前汉斯其实就有试图跟我聊过这方面的事情，但是我因为忌讳给婉拒了，等汉斯走了之后我才明白自己那时候有多蠢。”
“所以我就想着，能够帮助大家接受死亡，和自己的亲友告别，是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正好原来我就是电台的主持人，电台的收益也不好，所以我干脆来了这边，应聘了司仪。”
“你在这儿还适应吗？”陈海笑着问道。
原本以为宋杨说了那么多，一定已经完全适应了这边的工作节奏，谁料宋杨直接否认：“刚开始的时候可以说是非常不适应。原本以为这份工作非常神圣，非常有意义。可是当我真正开始做这份工作的时候，我才发现，有些事情不是光靠一腔热情和情怀能够完成的。”
“就拿我来说吧。按理说我原来电台主持人的工作和殡仪馆司仪的工作还算挺接近的对吧，而且我也不缺对这份工作的热情和对逝者的尊重，按理说我应该能做的风生水起，令人刮目相看才对。可是等我真正上手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事情完全不是我设想的那样。”
“我第一天来殡仪馆上班的时候，就碰到了一位车祸死亡的往生者。送到我这儿的时候都已经是经过修复之后的样子了，但我还是忍不住地害怕。幸好当时带我的那个老师没有直接让我上去主持，否则我估计都说不清楚话。”
的确，身为医生，陈海最能明白宋杨口中的害怕。在大学里，当时上解剖课的时候，大家也都是互相给对方壮胆儿，才敢真的去解剖室。过了好久之后，才慢慢适应了解剖的感觉。大家在学医的时候可能都没有想到这件事儿，毕竟想到学医，都是电视剧里专业，光辉的医生形象。
即便是想到了解剖，如果只是想象尸体的样子，应该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殡仪馆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躺在棺材里的样子。
但是事实上，那已经是经过美化后的样子了。大部分的人，在死后其实是挺狰狞可怖的。尤其是一些病死的或者意外去世的人，甚至尸体都未必是完整的。即便没有这些，尸僵，尸斑，巨人观都会让人觉得毛森骨立。
这些是人的正常生理排斥，与尊重，同情这些词都搭不上边。即便是现在，陈海看到些血肉淋漓的伤口的时候，依然会有这样的生理反应，只是没有以前那么严重了而已。宋杨一没有殡葬的背景，二没有医学解剖的专业知识，会感到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陈海拍了拍宋杨的肩膀安慰道：“看来你还有一段路要走啊，等你见多了，自然也就慢慢习惯了。我刚开始解剖的时候，也是害怕得在旁边看着，等见多了，自然也就胆大了。”
宋杨点了点头。陈海继续说道：“你一会儿还有事吗？没事儿的话带我去看看汉斯吧，我想给他献朵花。”
“你跟我来吧，我早上的活儿已经忙完了。我想汉斯见到你来看他，他会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