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聊什么, 不就是明玉那孩子的事情。”太后轻轻笑了笑，她将佛珠挽在腕间，看向帝王, 继续说道：“皇帝怕是不知道吧？明玉怀了身孕, 已有四月余。”
“那可是好事！”
李南初见小皇后已经快步起身退到一旁站着，便直接落座在母后对面。
才刚坐下。
却听闻母后轻轻叹了口气。
她连忙开口说道：“既是喜事, 母后为何还叹气？”
太后看了眼帝王，随后垂下眼眸, 拿起桌上早就凉了的茶水，摆手让上前的嬷嬷退下。
喝了半口, 冷水灌入腹中，寒气直逼神窍。
整个人都如置深冬。又苦，又冷。
品完这半口茶，她方才缓缓说道：“哀家怎能不叹气？明玉那孩子与皇帝你也差不多, 向来固执得很。如今更是陷在这情之一字里，迷了心窍, 分寸全失，怕是连自己在做些什么都不曾去细思后果。”
“母后此言差矣。”书屋 ㈧㈦㈠㈥㈧㈢㈠㈤㈤
李南初怎能听不出自个母亲的言外之意, 她倒是坦坦荡荡，淡淡继续说道：“古来今往, 三纲五常，皆围绕着情字, 父子、君臣、夫妻、仁义礼智信，皆有情。怎能说是迷了心窍？不过是性情中人罢。”
闻言, 太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将目光远远看向窗外, 望着那辽阔无边际的蓝天白云, 开口叹道：“若真是性情中人倒好，可她怀着身孕都要继续当那女夫子，且不提院中皆是书生男女之别，如此操劳，身体怎能承受得住？”
说到这。
她将腕间佛珠重新解下，挂在手中转动，继续说道：“哀家忧心太多太多，这世间对女子本就苛待……”
话说到半。
太后并未继续再说下去，只是看向帝王，微微摇头，再次叹了口气。
李南初招来嬷嬷，将那些冷却的茶水都撤下去，随后拿起茶壶，重新为身前的母后倒去茶水。
同时开口说道：“世间纷纷扰扰如此之多，能称心如意者又有几人呢？便是朕都无法尽如人意。此既为明玉表姐所求，如今得偿所愿，母后应要为其欢喜才是。”
“可这世道……”
“母后。”李南初静静看着身前的母亲开口呼唤着，待对方不再言语，才继续说道：“您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莫要再去操劳太多。小辈们的事情，就让小辈们去解决就好，既做出选择，自然早早就做好承担起后果的准备。”
“也罢。”
太后摆了摆手，也不理会帝王递到她身前的热茶，拿起桌上的佛经，神色恹恹。
她不欲再同自己的孩子争辩。
什么后果不后果的，这孩子分明就是死心要在这条不归路上走下去！
若皇帝是个男子……
若当初未曾同意先帝的意见……
是不是她的初儿就能光明正大以公主的身份无忧无虑活着，是不是也能如婉儿般闹得轰轰烈烈都要追着心中的郎君远走，是不是就不会出现如今竟与女子相互爱慕且固执许诺一生……
太后心口微痛，十月怀胎才生下的孩子，她自然是疼爱无比。
第一次将初儿抱在怀中时，她也只盼着对方此生能圆圆满满快快乐乐。
但这命运往往不是人想就能实现。
在国师算得初儿天生帝王之相，就注定要放弃许多东西，也注定不能拥某些欢乐。
她盯着经书上的字许久许久。
半个都未尽脑中。
过了良久，才伸出手，在嬷嬷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同时说道：“哀家乏了，都回去吧。”
李南初想再说些什么，可见母后已经快步离去，便只是将倒出的茶水一口饮尽。
而后站起身来。
看向一旁站得像个木头似连大气都不喘的小骗子，道：“皇后也回去吧。”
听到这话，柳九柠抬眸看向帝王，默默行了个礼。
直到帝王的身影快步消失在门外。
她才带着女官快步离开这座突然变得压抑无比的宫殿。
可就算离开，坐在凤辇上的她脑海中还是回荡着帝王与太后那皆别有深意的话语，以及二人最后都神伤的举止神情。
柳九柠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
她与帝王的出柜之路，不仅满是坎坷还遍布着荆棘，就算留神前进，都得扎的满身伤痕。
这不，今个太后跟帝王就两败俱伤了。
也许是柳九柠两辈子中常伴着的好运，嫁给女扮男装帝王的她竟也侥幸不需要在家人面前走这条路。
即便是如此。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帝王。
回想到方才帝王离开时的模样，再次叹了口气。
时间缓缓流逝着。
很快，日落西下，又到了黄昏时分。
柳九柠如常准备着饭菜，单手撑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捞起大胖猫粗壮的尾巴把玩，满怀心事的等待着帝王的到来。
然而，她等到的却是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的暗卫。
原来帝王被太后唤去用晚膳抽不开身。
……
有些在意料之外，但仔细想想也是情理之中。
柳九柠孤独的与大胖猫享用着丰盛的晚餐，本着勤俭节约不能太浪费的原则，没有多少胃口的她直接吃了个撑。
撑得不停打嗝，停都停不下来。
折腾了大半宿又唤来太医，吃了些消食山楂的她才终于摆脱这一口一口的嗝。
也不知道陈太医是什么毛病。
离开的时候又递给她个医案再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
柳九柠没得心情跟狡猾的师兄计较，沐浴后，就披了张被子，坐在床边，等着帝王过来。
初秋夜色微凉，比这更凉的是她那颗惴惴不安的心。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久到她把床头那本依旧还崭新的医书都翻了好些页，伴随着外头遥遥的打更声，帝王才匆匆赶来。
“陛下。”
柳九柠把压根没看进去几个字的医书丢到一旁，身上的被子也抛去，连鞋子都没来得及床上，就光着脚朝帝王跑去。
同时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这秋凉夜短，应该直接回去歇息的，不然明个早晨怕是要受罪。”
李南初抬手接住了如粉蝶般扑进她怀里的小皇后，一身淡淡俏粉色，可不是粉蝶吗？
她轻轻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
却见对方光着的脚丫子，手一揽，直接将对方懒腰抱起，说道：“你还知秋凉？连鞋袜都不穿，若是着了凉，可不能再推拒着汤药不喝。”
柳九柠顺势将手勾在帝王颈脖间，她将小脸蹭在对方胸口上，软软撒娇道：“这不是心急吗？”
“心急也不能不顾着自个的身体。”
李南初板着脸训斥，快步走到床榻边的她将小皇后放下，随后迅速用被子将其裹紧，直到只露出半个小脑袋。
才伸着手，去捏了捏对方那挺巧的鼻头。
“知道啦知道啦，陛下怎么这么晚才来？”柳九柠说完，才意识到这话有些明知故问的意味，便想改口。
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一味逃避也不是个事。
便继续轻声试探道：“可是在同母后说些家常？”
“确实是家常。”李南初看着小心翼翼的皇后，笑着继续开口道：“今个我的小皇后是怎了？顾前瞻后，瞧起来没精打采，怪可怜的。”
她一把抱住裹着柳九柠的被单。
将人压在身下，凑近轻轻吻了吻对方的眉心。
柳九柠还掂挂着太后的事情，便轻轻晃了晃脑袋，皱着眉头，严肃道：“说正事呢！”
这帝王一日比一日不正经。
也不知道都是从哪儿学来的，竟然比她这个饱览群书两辈子阅读量惊人的还流氓……
咳咳，她的意思是会撩。
闻言，李南初笑了笑，也跟着用脑袋蹭了蹭小皇后的脸颊，说道：“你呀，就是想得太多。朕都说了，此事无需太过操心，便静静等着就好，母后那边朕自然会安排妥善。”
她最是了解自己的母亲。
此事虽然确实棘手些，但也不是无法解决，不过是时日要久。
“每次都跟我说这样的话！我可不爱听！”
柳九柠挣扎伸出手，把帝王推起来，她也盘腿坐好，郑重说道：“相爱是两个人的事情，有我，也有你。”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帝王。
见对方听得认真，便继续说道：“既然是我们两个人共同参与，那面对太后这件事也不能只让你一个人去做！这对你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听完这些，李南初开口说道：“那皇后的意思？”
“就是我们一起努力！努力征得太后的同意，以此为目标，好好奋斗！终有那么一日，可以用爱感动太后！”柳九柠边说，边伸出握成拳头的手，在身前鼓励打气。
她不能让帝王独自面对风浪。
就算道路遍布荆棘，也要陪对方坚定不移走下去。
李南初若有所思，说道：“那明日你便去母后宫中，努力努力？瞧瞧能不能用你这张巧嘴感动母后。”
闻言，柳九柠瞪大了眼睛，嘴巴动了动，啥都讲不出来。
她当然知道帝王是在说笑。
也想硬着头皮豪气讲个说去就去。
但……
太后真不是普通人啊！
她应付个宅斗强者许千凝都累得不行，真对上宫斗冠军，就只能跟今天一样，全看命了。
回想起今个那句句都带着深意的话语，再记起自己如履薄冰谨慎的回答，那紧张程度，活像是不留神就会跌进深渊般！
“好好好，朕都依你，若是有什么时候需要你，必定会来寻你。”李南初笑着亲亲鼓着脸生气的小皇后，将人重新揽在怀中，再压睡到床榻上。
轻声继续说道：“夜已深，今晚朕不走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