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旁观着的其他人。

  比如磕头不停的土匪以及某个马车上目瞪口呆的男子, 在他们看来,力扛举俩大活人的壮士与轻松抬踢腿将人踹出的女侠可真是威风凛凛极了。

  尽显高人风范。

  跪在最中间的男人见同伴都安静下来,便颤抖着声线, 无奈说道:“我们本来也是良民, 要不是被逼无奈,也不会落到要当劫匪的地步……”

  “说吧, 我听着呢。”柳九柠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些所谓‘良民’的劫匪,旁的不提, 就仅身上的打扮,便像是风尘仆仆大半月都没怎好好洗漱过似的。

  且这高矮不一, 虽说都是青壮年,精神面貌却都不是很好。

  更别提所谓的匪气,十几个人站路上拦着,也就人数多了点。不特意蒙住脸再喊那声‘打劫’,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几个是从哪逃难来的灾民呢!

  “女侠!我们苦啊!”那说话的男人也算是机灵,看出站在壮汉身后那位神色淡淡的女子才是拥有话语权的, 他重重磕了个头,才抹着泪继续说道:“我们原都是各乡各镇官府征去修堤坝的, 说是修完回来能拿些工钱,便跟了去……”

  堤坝修着修着, 就越走越远。

  雨又直下个不停,要修的堤坝自然不止一处, 好些地方的官府都缺人手,便说是拿出银钱雇人去。

  这年头眼看着就不大好, 农忙已没办法进行, 水涨后零工也不好找。官府这通知一出, 他们这些家中人口较多的也就奔着去, 即便知道在这雨季修堤坝多多少少代表了危险,为了一家老小的口粮,也不得不去。

  可谁知这一修一走,就远了好几个州。

  原本银钱都是按日结,可自从雨愈来愈大,水势越来越急,又听说好几处都糟了洪水,几位主事的大人又病重之后,一切都变了。

  先是每日的饭菜减少。

  再赶着他们日夜在江边河边冒雨挖渠或是修坝。

  眼看着水也防不住,最后连休息的地方都不再提供给他们,直接将他们赶走。更别提原本商量好完工后才得的那笔银钱,是半个铜板都没给。

  辛辛苦苦一月余,竟是连回家的银钱都不够。

  他们早前又是跟着官兵衙役走的,连路引都没办,几套衣服与少许铜板,旁的是再也找不出。

  没有路引不能进城镇,便住着破庙,磕磕绊绊的寻起回乡的路。

  男人说着说着,已经满面泪水,他低头看着地面,轻声道:“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为了回家,只能这么做……”

  柳九柠听完这出‘挖黑矿’般凄凉可怜的故事,微微皱起眉头。

  其实她也已经信了七成,但由于上辈子过年后在广场角落被某个自称是英语老师没有路费回家的骗子骗完身上所有钱,便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惨剧持有怀疑态度。

  琢磨片刻,她学着帝王面无表情的模样,冷冷开口道:“你说你们是被征去修堤坝的?那可有证据?空口无凭,让我如何信任你们?”

  上辈子那假英语老师还能巴拉巴拉说一大堆英语,且还能跟她用英语流利沟通呢!更是主动表示留下手机号,回到家必定还钱!

  可怜她苦苦等了三个月都没有回音,逐渐心寒。

  “有,有证据的!”男子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份收护得好好的名单,他高声说道:“官府当初点我们去,是留有名单的,我们村的都记在上头呢!”

  柳九柠示意石青上前去把名单拿来,她仔仔细细看了,瞧着那印得工工整整的官府标记,心里本只相信了的七成也变成九成。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造假技术可昂贵得很。

  就方才那喊着一百铜板的过路钱,起码要抢几个月并且日日有所收获才能造出这么份工工整整的假来。

  她拿着名单,转身朝帝王走去,打算同对方商讨一下该怎么办。

  比如,要不要稍微接济这些被官府征去打‘黑矿’正在走上不归路的可怜人,或者是严格按照律法将人扭去见官。

  柳九柠是比较偏向前者的,这喊的一百文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再加上事出有因。而刚刚这群人也提过他们也就成功不到两次,眼下正好是第三次,他们也不是贪,只想回家罢。

  当然,也是因为大多数时候都找不到合适的肥羊。

  远行的人还是喜欢跟镖局结伴,而那些单纯进城,连个车都没有的,身上更拿不出那么多银钱。

  至于扭去见官。

  ……

  工程太大,太耗时。

  且到底谁错又错在什么地方,最后兜兜转转,都会回到官的身上。

  柳九柠将名单递给黑着脸的帝王,询问道:“姐姐觉得该如何?”

  怎么说李南初都是掌管这个国家的帝王,也就代表了官府,官府做事出了差错。

  不管是面子上还是旁的什么,肯定都不舒服。

  李南初瞥了眼那名单,抬头看向柳九柠,反问道:“你觉得呢?”

  “谅他们还是初犯,情有可原,亦事不过三,便将人放了吧。”柳九柠低头从兜里掏出一小小的荷包,道:“都是些可怜人,不过是一时昏了头罢。送些银钱,让他们归乡,如何?”

  上辈子有个伟人说得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自个身居高位又是皇后,若是反抗起义,那把火迟早会烧到她身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呐!

  眼下能扑灭一缕就是一缕吧!

  李南初看了眼那些个跪在地上浑浑噩噩的人,她习武多年,自然能分别出他人手上有无沾过血。

  确实如小皇后所说的那般,一时昏了头才这般。

  她淡淡说道:“便按你说的去做。”

  “行。”柳九柠颠了颠小荷包里的铜板,又在里头塞了一小块银子,做完这些,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自己似乎在帝王面前太有主见了?

  她悄悄抬头,瞥了眼李南初,见对方眸色晦暗,似乎在沉思着些什么,方才拿着钱袋与名单,让石青去交给方才那个说话的男子。

  “我姐姐她心肠好,今日便放过了你们,要是日后再遇上,我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人在做,天在看,不信抬头多瞧瞧,这老天爷饶过谁。”

  柳九柠放缓语速,一字一句的恐吓完毕后,才继续说道:“那袋子银钱虽不多,但也足够你们这些人回乡,我姐妹二人不求其他,只愿别再在路上遇到打劫的你们便已经足够。”

  “谢谢两位女侠,谢谢壮士!”

  “谢谢女侠!”

  “敢问女侠姓名,我必定在家中立长生牌……”

  ……

  柳九柠一听,吓得摆了摆手,连忙爬上驴车坐好,招手让石青回来,才说道:“都免了免了,快让开,我们可急着赶路呢。”

  好家伙,她还活着,就立个牌位!

  这个时代的人说话怪可怕的!

  拦路的人确实让开了大半,但拿着小荷包的那个男人依旧站在路中间,他犹豫许久,才开口说道:“不知女侠可是要往北边走?我等这些天遇到了好些商人,问路时听到最近各处官道上忽然多了好些强盗悍匪,专门劫持那些颇有几分容貌出众的男女,就如您几位这般……”

  说完。

  看向两位女侠,又还特地看了眼马车上走下来正塞着块银子给自个某个兄弟的男人。

  继续道:“据传他们凶悍得很,若是见着美人,也不怎要银钱,倒是就好这口,还特别是…美男子。”

  这话一出。

  四下都安静了,所有人的视线都望向了某个男人,就连那辆破旧马都撩开帘子,探出两个小小的脑袋。

  “荒唐至极!”颇为俊朗的男人皱眉轻斥着。

  ……

  小插曲过后,驴车与马车在声声回荡着的道谢中继续启程。

  经过方才那出‘荒唐’。

  柳九柠一行人也跟那马车上的男人混了个脸熟,两架车虽然大有不同却都以相同的速度默契前行着,像是在这充满未知危险的路搭个伴。

  “姐姐,方才提及的那些强盗,总觉得…有些不安。”柳九柠话只说了半。

  她不安的可不是强盗好美人。

  怕只怕对方是借着这名头在搜寻帝王。

  这年头有几个强盗悍匪也不稀奇,稀奇的是都奔着美人不在意银钱,更稀奇的是,好美男子。

  就……

  这不摆明了有问题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南初神态自若,淡淡说道:“且走着看看。”

  只要不蠢,通往京城的道道关卡自然会拦截。

  便看是谁赢罢。

  柳九柠见帝王那么淡定,也没急着去杞人忧天,眼下所在还南得很,没必要想那么多。

  相比之下。

  天会不会有雨,以及今晚能不能按时到达预计的镇子才是关键!

  怕什么,就来什么。

  柳九柠刚想着雨,雨就下,还越来越大,即便是放下竹帘与油布,都能听到雨水滴滴答答拍打的声音。

  大抵是运气彻底用完了。

  这糟糕的天气持续整整半天。

  莫说是赶路,驴车能往前走都已经非常不错。

  眼看着天色渐晚。

  他们怎么寻都没寻到人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加上大雨,惨得不能再惨。

  好在那赶车的俊朗男子唤了石青几声,道是在游记里看到过,说是附近有个庙,也许能避避雨。

  柳九柠觉得再这么下去,天黑完后就真的不能再走,便让石青跟上马车,去寻那避雨的庙。

  幸而这次老天没再开玩笑。

  在天色彻底暗下前,两辆车到达了那个屋顶墙壁加起来破了不止七八个大洞的龙王庙。

  好家伙,还是深山里的破旧龙王庙。

  正首上的龙头石雕在一阵一阵的电闪雷鸣下显得狰狞无比。

  ……

  电视剧上都少有这么应景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