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宝的被子抹干净了,脸上的笑意又深了。

  余大娘在隔壁屋的厨房里做饭,柴火灶多少有些烟熏呛人。

  灶台上的锅里焖着饭,余大娘蹲在灶台前面添着柴,院子里传来响动。

  在外干活的余家老汉余勤回来了,小老头身形佝偻,皮肤黝黑,肩上扛着锄头,脖子上挂着一条擦汗擦汗布,晒得满头大汗。

  一把将锄头扔在墙角,余勤随手扯过擦汗布在脸上抹了一通,嘴里骂骂咧咧的进了堂屋。

  站在原地瞅了几眼空荡荡的大水缸,余勤横着眼瞪向隔壁在烧饭的余大娘,一幅怒气冲冲的样子,粗黑的眉拧出一道道沟壑。

  “你个死老太婆,家里的凉水呢,不知道多备着点?”

  在烧饭的余大娘似乎被他骂习惯了,唯唯诺诺的弯着腰从一旁的小灶上提起刚烧好的水壶,走到堂屋里将水缸给满上。

  看着水缸面上还冒着热气,余老汉又不耐烦了,一脚踢开余大娘放在脚边的烧水壶,不耐烦的骂:“这么烫你叫我怎么喝?”

  “真是糟心,我一天到晚在外累死累活的,现在回了家连口凉水都喝不着,你说说你。”

  朝着余大娘吹胡子瞪眼,余老汉一把坐在椅子上,又指着这说一通那说一道的。

  余大娘等他牢骚发够了,眼睛瞪够了,这才轻叹一口气,拿着碗在水缸里舀上一碗水搁在桌面上晾着。

  做完这些又转身回到厨房继续做饭。

  余老汉这下满意了点,缓了些脾气,躺尸一样的瘫坐在椅子上休息。

  余家长子余大宝晚他爹一会儿回来,回来时天差不多快黑了,肩上扛着两担草,头上还顶着一个筐,累得气喘吁吁,身上的粗布衣裳都被汗浸透了。

  做好饭菜的余大娘看见了,忙从屋里走出来替他拿过头顶的筐,帮他卸下扁担。

  “累着了吧,赶紧收拾收拾进屋准备吃饭。”

  “还行,娘,我去洗个手。”

  说完余大宝在院子里用水井打了满满一盆水,擦了把脸,又仔仔细细将手洗了一番。

  在堂屋休息的余家老汉这会儿已经坐在饭桌上等着吃饭了,也不管人齐没齐。

  等到上桌吃饭时拢共就三个人,这下余老汉才开口问了句:“老五那丫头呢?”

  “今天她又带四宝出去玩,我训了她几句就生气不知道上哪去了。”余大娘夹菜的手顿了顿,想想还是实话实说了。

  听到此话,余家老汉极不赞同的看了眼余大娘,又看了眼四宝待着的屋子。

  “大的小的,一个个都不叫人省心,老二还得晚点才回来,给他和五丫留点饭,你赶紧吃完了去喂老四。”

  语气颇为不耐烦,筷子在碗里扒拉几下,又在碗边敲了几下,示意余大娘快点吃。

  余大宝有些不乐意的看了一眼他爹,又很快低下头去老老实实吃饭。

  余大娘倒是没什么反应,吃饭的速度快了点,就着几根青菜几口就吃完了碗里的米饭。

  “锅里已经给他们留了饭菜,你们爷俩把桌上的这些吃完,我待会儿来收拾。”

  说完又回到厨房里给四宝弄吃食。

  四宝比旁人迟钝些,筷子这种东西不会用,小一点的时候余大娘拿勺子喂,这会儿大了,倒是会自己用勺子了。

  因为疏忽喂饭差点把几岁的四宝给噎过去,余大娘就没敢喂过硬的食物。

  索性就每天给她单独熬点米粥。

  其实喝米粥不太管饱,余大娘也清楚,可是一天到晚忙得很,只得每一顿都多熬点。

  端着粥到了房间,四宝自己乖乖坐在桌边的椅子上等着她。

  小脸上扬着孩子般的笑容,看得余大娘心里暖洋洋的。

  单从面相和外貌上看,四宝长得漂亮得不像话,可惜她不会说话,动作也要比常人慢上许多,反应也要慢一拍,整天呆呆地坐着。

  除了着急时哼唧一声,旁的多余话就再没说过了。

  不过好在四宝大多时候能听懂旁人的话,只是不会有过多回应罢了。

  “四宝,今儿个娘熬的米粥有些烫,得凉一会儿才能喝知道不?”

  听到有些烫,四宝有些犹豫的眨眨眼看着桌上的碗,慢慢的嘟着嘴朝着碗呼了呼。

  这动作在旁人眼里再正常不过了,但在余大娘眼里就欣慰得不行,这可是她教了四宝好一阵子才学会的呢。

  见四宝这边没有问题,余大娘才走到堂屋里收拾桌子。

  余大宝在院子里干活,将白日里挑回来的草搂到后院的羊圈里去喂羊。

  余老汉坐在屋子里拿着烟杆抽着旱烟。

  四宝一个人在屋子里呆着,桌上摆着一支点燃的蜡烛,桌边碗里的米粥已经凉了。

  左手捏着勺子,四宝舀着米粥喝得很慢,还时不时看一眼跳动的烛火。

  但好在吃得干净,没吃得满嘴都是,也没撒在桌子上。

  看着干净的桌面,四宝心里有些高兴,揉揉吃饱了的小肚子。想着今天的米粥真好喝。

  最近天气炎热,夜里都得洗澡,余家汉子就提着水桶站在院子里搭的一个简陋棚子里凑合着洗了。

  女儿家则是在房间里用浴桶洗。

  平日里都是余五丫洗完了余大娘才帮四宝洗,今天夜都黑了还没见她回来,只好先提着热水帮四宝先洗。

  浴桶很旧了,但胜在干净,也很大,四宝坐在里面整个人都被水掩着了,露出一个脑袋在外边。

  余大娘怕她整个人都滑进水里,只得用一只胳膊提拉着四宝的肩膀,一只手拿着帕子在她身上擦。

  可能是常年不见太阳,四宝身上的肌肤白得如雪,余大娘就这么提拉着她都将她雪白的肩头给捏红了。

  帕子在身上擦一处就红一处。

  余大娘没法,只得放缓力气轻点。

  另一方置气跑出去的余五丫已经和她二哥余二宝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余二宝在村子里的大户人家做帮工替人搬货,早出晚归。

  余五丫生气就跑他那去告状了。

  一路上,余五丫将她娘因为余四宝而训斥了她一顿的事统统告诉了余二宝,边说一张瘦黄的脸还满是愤怒和委屈。

  看得余二宝时心疼不已,他从小就不喜欢那个痴痴呆呆的余四宝,反倒是很维护年纪尚小的余五丫,听到她这般说,满口就答应等回去替她出口气。

  等到两人回到家,院子里已经黑不溜秋的了。

  余家老汉早就回了房歇息,余大宝明天还得出去干活也早早就进了屋睡觉。

  只有余大娘的屋子里还亮着。

  余二宝见状也不好进去,只得带着余五丫在厨房里吃留下来的晚饭。

  余五丫很是不乐意,想着今天这口气指定是没法出了,心不在焉的扒拉着饭。

  吃完饭,两人也没收拾,将碗筷就这么搁在灶台上。

  “五丫,今儿个这么晚了就算了吧,早点睡觉,明天白日里再说你看成不?”

  余二宝提着木桶在水井边上打水,看着朝屋子里走的余五丫说道。

  余五丫刚想开口,听见动静的余大娘就从屋子里出来了。

  看了眼门口的余五丫,余五丫一个闪身就躲进了屋子里。

  余大娘只好又看向院子里的余二宝:“老二你还在那说什么呢?这么晚了赶紧洗完澡了去睡。”

  看见余大娘出来的余二宝就赶忙噤了声,听她这般说,忙提着水站到角落的棚子里去洗澡去了。

  屋里四宝已经在床上了,看着走进来的余五丫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趴在被子上晃荡着小脚,她的手里抓着一个小沙袋,就着微弱的烛光把玩着。

  余五丫不屑的瞅她一眼,又非常嫌弃的看了一眼她手里拿着的沙袋。

  心里暗自腹诽:切,不就是一个破沙袋,玩了这么多年玩不腻吗?

  余大娘替余五丫提好水,又催着她赶紧去洗澡。还在生闷气的余五丫哼了一声,抱着衣服去了浴桶边上。

  屋子不算小,浴桶和床之间用一个破架子给隔了开来。屋里两张床,一张小的,四宝一个人睡,另外一张大一点儿的,余大娘带着余五丫睡。

  等到余五丫洗完澡出来爬上床,余大娘这才吹灭蜡烛,准备睡觉。

  月光透过窗子,屋里不算太暗。

  余大娘就着月光走到窗边,上床前又不放心的替四宝掖了掖被子:“四宝晚上睡觉得把肚子用被子盖好了。”

  没等到四宝回应,另一边床上的余五丫开口了:“娘,这么热的天盖不盖被子又没关系。”

  “睡你的觉,下次再让我发现你带你姐出去被人欺负了,看我不拿藤条抽你。”

  余大娘没好气的训斥着余五丫,却是错过了四宝轻轻朝她点头的动作。

  另一个挨了骂的余五丫这会气得不行,更加不可能看见。

  鸡飞狗跳的一夜就这么过去了,隔日早晨,鸡鸣声叫醒了要去干活的人。

  余大娘卯时就开始在灶台上忙活,替全家人准备早饭。

  先把面和好放在一旁,余大娘又在菜园里扯了几根小葱洗干净切碎。

  一家几口除了不能干活的余四宝得呆在家之外,就只剩下年纪尚小的余五丫,其他人都得等到傍晚时分才回来。

  烙饼是个十分顶饿又方便的东西,余大娘一口气烙了十多张饼。

  余大宝和余老汉两个人得去田里劳作,两个人就带了六张饼,余大娘自己得去帮别人在荷塘里做事,也带上了三张饼。还剩下五张分别给外出做工的余二宝和没事做的余五丫。

  四宝的得另外做。

  余家老汉和余大宝赶着太阳还没烈起来就出了门。

  余大娘将熬好的米粥放在碗里端进屋里给四宝备着,两顿的量想来也饿不着四宝了,随即就安心出了门。

  还没等四宝醒来,余大娘前脚刚出门,余五丫就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蹑手蹑脚的走到桌前将四宝的米粥给端了出去。

  还在院里收拾准备去上工的余二宝见她端着碗出来,不由得问道:“你端着余四宝的碗干什么去?”

  “二哥!”余五丫捧着碗走到余二宝面前,不怀好意的说:“咱们俩喝吧,她饿一两顿又没关系。”

  “不太好五丫,一两顿虽然饿不死,要是娘知道了不得打死你?”余二宝不太赞同的看她一眼,摇摇头。

  余五丫当下就不乐意了:“你昨晚说好了要帮我出气的,说话不算数了?”

  说着还十分生气的往堂屋里走,余二宝有些头疼,没法,只得跟着她往屋里走。

  “行行行,要喝就赶紧喝。”

  一听这话,余五丫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