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你自便。”

  回家后,林止渊抛下这一句就躲进了书房里,季怀之想象中作家的工作,应该就是对着电脑写故事,要嘛跟出版社开会商讨出版事物以及后续的一些读者福利等等,事实当然也是这样的,她手头上最近有一本小说已经印好了,正在贩售之际,影视公司那里也有找上门来要版权的,所以要处理的事情有很多。

  她百无聊赖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来到书房前,看见门虚掩着,里头传出来林止渊的说话声,她这才走到客厅去坐着。

  看着茶几上放着的黑色烟盒,她瞥了一眼书房的位置,悄悄拿了起来,从里头抽出一根烟,她放在鼻间像小狗一样猛嗅,却只能嗅到烟草的味道。

  看起来明明和普通的烟没什么不同,为什么点上火就能飘出来薄荷味,这是她不明白的,将烟放回烟盒里,她整齐地摆回了原位。

  突然有一瞬间的迷惑,自己在这里干嘛?

  她家可以说是警察世家,祖上开始能追溯到最远的那一代,都是在衙门里当差的,轮到她这一代,独生女,一点想当警察的意愿都没有,却被父母强迫着在毕业后考了警校,明明成绩全都马马虎虎,她还是很神奇地毕了业,进入了当市的警局工作。

  局里人都知道她是怎么当上警察的,多少人抢破头都没抢到的刑侦队名额,却被她一个走后门的混进去了,那些人当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因为她有一个和局长关系很好的爸爸。

  她爸以前也是当警察的,不过后来因为枪伤就退了下来,现在从商,但是以前的关系网都还保留着,尤其是在他用一条腿换了局长一条命之后……

  局长把她交给刑侦一队负责,刑侦一队的队长汪觉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最看不惯的就是她这种滥用关系的人,所以从她入队后也处处针对她,不带她去现场,就让她在局里处理文书工作,基本上完全不把她的存在当一回事。

  但老实说,季怀之乐得自在。

  林止渊这件事,警察什么也没查出来,却耐不住报案人是个著名的作家,万一她利用公众影响力对警方做出什么不当发言,这绝对是警方不想看见的结果,所以汪觉就想到了让季怀之去负责,既可以安抚林止渊,又可以暂时把季怀之扔到看不见的地方,万一出事了就让季怀之背锅,可谓是一石多鸟。

  想到此处,季怀之不自觉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可她身后的林止渊却盯着她黑乌乌的头顶勾起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林止渊一说话,季怀之很明显被吓得抖了两抖,而她却当作没事一样很快就切换了脸部表情,说:“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你刚刚哭着给别人跪下来的样子。”

  “原来有那么好笑哦?”林止渊边说着,边伸手去勾了烟盒,看着烟盒的位置,她顿了一下,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她拿起烟盒,从里头抽出来一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将烟放了回去。

  季怀之看着她收烟的举动,说了一句:“想抽就抽。”

  林止渊看了对方一眼,也没说什么,重新将烟抽了出来,就着打火机点燃了烟头,随着她吸气呼气的动作,那股淡淡的薄荷味又出现了。

  “这里是你家,想干嘛就干嘛,不用因为我的出现而改变什么。”季怀之说着打开了客厅旁的那扇落地窗,一阵冷风吹进屋内,带走了不少暖意。

  “那些草,很懂事对不对?”林止渊指间夹着烟站在身边,她看着地上的野草说:“我从来没修剪过,它们却只长那么高,恰到好处的高度。”

  “我生平第一次听见有人用懂事两个字来评价野草。”

  季怀之耸耸肩,她偏头正好能看见对方白皙的脖子上,冒出了浅浅的鸡皮疙瘩,还有发红的耳朵,于是她把落地窗关上,任由剩余的烟味在屋内肆意缭绕。

  林止渊把烟头掐灭,看着自己指间的灰烬,她拍了拍,说:“就跟人身上的毛发一样,你的眉毛不会持续生长,它只会在长到恰到好处时停下,等你下一次把它刮掉,才会重新长出来。”

  “这年头连野草和眉毛都有分寸感了,确实懂事。”顺着对方的意思接话,老实说季怀之对野草和眉毛不是很感兴趣,她只想赶快结束这奇怪的话题。

  看出来对方的心思,林止渊也没接着聊,反倒问:“你会下厨吗?”

  “方便面算吗?”

  “算。”林止渊没对季怀之突如其来的抖机灵发表任何意见,她只是又接着说:“不过我会煮其他的,我们也还没沦落到要让你煮方便面度日的境地。”

  也差不多快到晚餐时间了,林止渊拉开冰箱门,里面的材料所剩无几,也煮不出什么好吃的,便拉着季怀之去了超市。

  季怀之对这一次的任务有很明确的认知,那就是在不影响林止渊日常生活的情况下,找到那个对她有威胁的犯人,所以如果林止渊想去超市,那就去,如果她想去游乐园,那也得去。

  来到超市,林止渊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四处乱窜,很快就把一个购物车塞满了,季怀之逼不得已去拿了第二个购物车,并且稍微把这匹野马用沉甸甸的购物车给拴好。

  看着对方欢脱的背影,季怀之扶了下脑袋,根据资料显示,面前这位作家现年二十七岁,甚至都比她大上两岁,结果来到超市就跟七岁小孩一样,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买。

  她和七岁小孩唯一的区别,那就是她有钱,而七岁小孩没有。

  “来超市让你觉得开心吗?”推着购物车,季怀之很难把面前这个活泼的人和那个抽着女士烟,全身散发着颓废感的人相提并论。

  “我上一次和别人一起来超市,是在我十五岁的时候。”

  “没有和其他人再来过?”

  “确切来说,是我上一次来超市,是我十五岁的时候。”

  季怀之明了地点点头,她上一次来超市,是和别人一起来的,也是她最后一次来。

  “网购还挺方便的,不用非得要来一趟超市。”

  季怀之看了一眼架子上的草莓,她伸手捡了一盒最大颗的,正准备放进购物车,却看见购物车里已经有四五盒草莓了,她顿了顿,把那盒草莓放回了架子上,结果林止渊伸手又把那盒草莓拿了下来,放进购物车里,就放在其他的草莓盒子上。

  “好吃的东西,永远不嫌多。”林止渊看着那盒草莓,默默在脑子里标上了记号。

  老实说,她们相识的第一天,是那么地普通而又枯燥,更像往日一样,仿佛今天的经历都会在今天结束后进行储存,待明天早晨醒来,再重复经历一次。

  不过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今天之前她的人生中没有林止渊,而今天之后,她的人生,每一天都是林止渊。

  季怀之把车停好,她瞥见林止渊看了一眼手机,然后说了一句:“在车里待一会儿,聊聊天。”

  正准备下车的季怀之把伸向车门把手的手缩了回来,她调整了座椅,问:“聊什么?”

  “聊你,或者聊我。”林止渊把手臂撑在车门上,托着脑袋看她。

  季怀之自觉本身没什么好聊的,更何况她也不习惯把自己的事情说给别人听。

  “聊你。”

  林止渊勾起嘴角,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你对我的第一印象?”

  季怀之没想到,所谓的“聊你”,是通过我的嘴巴去聊你,而不是你自己聊自己。

  她思考了一下,选了一个折衷些的说法:“居家。”

  “嗯,居家……”林止渊沉吟着,随即又说:“其实我在接到电话后,原本也想穿高定礼裙去迎接你的,但是没办法,布块没来得及织,设计稿也没画好,做不出来,就只能这样见你了。”

  季怀之大约觉得自己脑子当机了一下。

  老实说,她有些无言,林止渊说的这番话,听在她耳里就像是要逗她,但是她听了之后却一点也不觉得逗,甚至有些尴尬。

  “嗯,看出来了,要开你玩笑有些难度。”林止渊笑着,又开始问:“你知道草莓最棒的吃法是什么吗?”

  “嗯……加炼奶或者巧克力?”好像一般人都是这么吃的。

  “错了,是加辣椒酱。”

  季怀之感觉自己无论如何都隐藏不住震惊的表情,草莓加辣椒酱,这明明就是恶魔料理。

  “开你玩笑的,我对吃还是有那么一些讲究,不吃奇怪的东西,草莓最棒的吃法,是蘸糖吃,尤其是酸的,下次你试试。”林止渊打了个响指,然后又开始低头思考。

  “你现在,是为了拖延时间,才跟我聊这些莫名其妙的吗?”季怀之觉得很浪费时间,真的很浪费时间。

  林止渊歪了一下头,说:“是为了拖延,不过是想让你看一眼最好的夕阳,还有五分钟,你就能看见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夕阳。”

  季怀之心里有了些许的愧疚感,因为林止渊拖延时间,是为了让她看夕阳。

  “你下次直接说,我会直接陪你等的。”

  季怀之打开车门下车,绕过车子走了半圈,靠到了副驾驶座车门边上,双手抱胸,林止渊摇下车窗,趴在上头,两人一起盯着远处的橘光看。

  季怀之不知道这一刻的夕阳有什么特别的,就和以往她看过的无数次一样,不过既然林止渊说好,她也不想说些什么扫她兴致。

  林止渊手指点了两下屏幕,瞥了一眼,然后说:“时间不早了,做饭吧!”

  季怀之看着她下车的背影,总觉得她有些怪,但是又不知道哪里怪,她瞥了一眼时间,正显示傍晚六点三十五分。

  在结束这一天之前,林止渊选择了用一部电影来做结尾。

  季怀之就坐在林止渊身边,看着她电脑里琳琅满目的大电影小电影,有些封面和片名让人一看就很害羞,但是林止渊没有表现出什么,她当然也要假装看不到。

  “你会不好意思吗?”林止渊还在专心地挑着片子,鼠标在几个封面之间来回游移。

  季怀之看了一眼鼠标停住的地方,那裸色封面让她不自在地移开了双眼说:“就普通人来说,确实会不好意思,尤其是和别人一起看。”

  林止渊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活感,她把鼠标从裸色封面上移开,点进了另一部以一个外国小女孩作为封面的电影里。

  “你也别误会,虽然说正常人看这些片子也并没有什么好诟病的,毕竟这是人的天性与本能,不过我只有在需要工作的时候才看,好好观摩一下两性、同性之间的行为技巧有助于我写作。”

  季怀之怀里抱着小枕头,脸上表情显得漫不经心说:“其实你本来就不需要做任何解释,就像你说的,这是人的天性与本能,没什么好诟病的,我也不会因为这样就对你有任何异样的眼光。”

  林止渊按下播放键,她瞥了一眼对方的侧脸,勾起了嘴角。

  “嗯,我还挺怕你误会的。”

  电影结尾处,林止渊回过神来,倒不如说是她发了两个小时的呆,剧情一点也没看进去,反倒是身边的季怀之,已经闭上了眼睛。

  她伸手勾来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所有的未读消息和行程表,接下来这两个多月会很忙的,季怀之的到来算是赶上时候了。

  想起了冰箱里的草莓,她决定去拿一盒来吃,左挑右挑挑到了那一盒最大颗的草莓,她洗了一颗刚咬下去瞬间就皱起了眉头。

  “外表很实际,内里很空虚。”

  虽然大颗,但是酸,果然还是得蘸点砂糖。

  季怀之半夜醒来,面前的电视机早就关掉了,落地窗外传来淅沥沥的小雨声,屋内很温暖,她身上盖了一条毯子,而盖毯子的主人现在就缩在她隔壁的小沙发上睡。

  这个姿势,明天起来一定走不动路。

  所以她残忍地叫醒了林止渊,在对方迷迷糊糊的状态下,把她拉进了她自己的房间,棉被一盖房门一关,她也回自己房间里去睡。

  她的房间就在林止渊房间的对门,一躺下去,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同事们都说林止渊是精神病,有被害妄想症,可是经过她一整天的相处下来,林止渊很普通也很正常,绝对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感到倦了,迷迷糊糊间,她听见了“咚咚咚”地敲玻璃声,猛然惊醒,她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想再仔细听一遍,却怎么也没有声音传出来了。

  就在此时,林止渊打开房门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恐和无助,她指着自己的房间说:“有人……”

  季怀之快步侧身走进去打开了灯,明亮的日光灯照得她目光晕眩,等她适应下来后,再看看四周围,什么也没有,联想起刚刚敲玻璃的声音,她拉开了林止渊房间里唯一的一面窗帘,却见一张小丑般的笑脸映在窗户上,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外头雨势变大,雨水喷洒在小丑脸上,红色颜料中和雨水化开后往下流,成了另一张恐怖的鬼脸。

  季怀之觉得,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出去找人,只能等明天早上去找小区业务要监控,她拿出手机,给窗户拍了两张照片。

  “看见人了吗?”

  林止渊摇摇头,回答她:“只有影子。”

  季怀之抓着脑袋,这个时候她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不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应该要作何处理,长期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书工作让她对于外头的危机应变能力减弱了。

  就在她还愣在原地时,反而是林止渊率先开口问:“我不能一个人睡在这房里了,对吗?”

  “嗯。”

  “那我睡你的房还是你睡我的房,一起睡?”

  “你过来吧!”

  季怀之有些机械地给自己的床清出了一个位置,在林止渊抱着枕头过来后,去厨房里拿了一把刀放在床头的桌上,然后把门反锁。

  “睡吧!夜里有声音也不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