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映兰的声音冰冷刺耳,宛若平地惊雷,一下子在陈庭樾的耳边响起。
这道声音不仅惊飞了落在窗头树枝上的一只鸟雀,同时也使陈庭樾背脊一僵。
女人的脸上带着几丝不可置信,她心下隐隐有几分震惊,毕竟她此前可从未想过,陈庭樾对许词竟怀着这样的心思。
陈庭樾是陈家下人的孩子,陈映兰猜疑过他或许会嫉恨、艳羡许词的出身,可这孩子如逆着所有人的怀疑猜忌,硬生生地长出了一副芝兰玉树的干净模样。
品学兼优,性格谦逊,进退有礼,陈庭樾不仅相貌生的好看,性格也是温润,旁人要是不知情,恐怕会以为他才是那个少爷。
与之相反的是,陈映兰那不成器的儿子每天只热衷于摸鱼耍滑,只一个人就能把书堂里的老先生气的吹胡子瞪眼。
此时此刻,空气中的气氛格外紧张,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陈庭樾攥着手里的画卷,呼吸声重,他额角都沁出一层汗。
良久,他艰涩地开口道:“夫人,我……是我个人单方面的心仪许词,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少年抬腿屈膝,他径直跪在地上,挺直的背坚挺有力,如雪中青松。
“是庭樾心生妄念,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真感人啊,这幅画面。
陈映兰冷眼旁观着跪在地上的陈庭樾,丝毫不为所动。
倘若他手中的画里,不是许词,换做城中任何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或许陈映兰就要忍不住给他指下这门令人可歌可泣的亲事了。
短暂的震惊在心头掠过后,陈映兰的脑海里被怒意充斥,这人是把她的儿子当成什么人了?
一个雌伏于男人身下、供人取乐玩弄的伶人小倌?
但陈映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口的怒火,居高临下的看着陈庭樾:“你以后,就不要在他面前出现了。”
少年失魂落魄,一言不发,他眸子里划过一丝落寞,攥着纸张的手愈来愈用力。
“纵然许词厌恶我给他指的这门婚事,他也绝不可能喜欢男人的。”
话语不愧是世界上最锋利的武器,只短短一刹那,陈庭樾便觉得心头一阵刺痛。
是啊,许词再怎么不喜欢宋二小姐,也不可能喜欢男人。
那他呢,那他怎么办?
陈映兰扶着额头,觉得自己被气的有些胸闷气短,自邵旭一事后,她对待这种事情便犹如遇到洪水猛兽。
她眯着眸子,抬手按了一下眉心,叹气道:“我本来是想来看望你,自你在南海坠船后,我这个当家主母还没来慰问过你一次,倒显得我冷漠刻薄了……”
“屋子外面的下人带来的是自海外进口的药,你自己留着喝吧。”
跪在地上的人身影孤独倔强,一句话也不说,沉默地像一尊雕塑。
陈映兰确实待他不薄,让他陪着许词念书学习,这是多少奴仆下人们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可是,兴许那句话说的对,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他还是忍不住想去攀折那枚高高在上的月亮,那个言笑晏晏的活泼少年。
思绪几经翻转,怒火平息,高高在上的夫人俯视着卑微的下人,突然觉得,就这样打击掉少年人的自信心好像也未免衬得她过于反派了。
嘶,她可不是这样的人哦。
女人细长的眸子里,染着几分嘲意与傲慢。
“我昨天晚上已经与宋夫人商议好,定了酒楼,约许词与那宋二小姐见上一面。”
如刀子般的眼神从陈庭樾身上刮过,陈映兰的语气凉薄,脸上似笑非笑,“我可不会妨碍你跟着去的。”
她低头,伸出纤细的手指挑起少年人的下巴。
那漆黑的眸子如深潭不可见底,声音仿佛巫女的低语:“我要你看着事实,自己死心。”
阳光透过窗棂,在屋子里倾泻大片的光,如流金般耀眼,寂静温暖,陈庭樾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要他亲眼看着许词,爱上一个女子,然后结婚生子吗?
下巴被迫上扬,少年闭上眼睛,睫羽不停颤动。
那他还能以什么样的身份待在许词身边呢?
许词实际上子虚乌有的表哥?
还是一个脑子还算好使的伴读?
还是一个沦为泛泛之交的朋友……
似乎能看穿眼前人的想法一样,陈映兰饶有兴趣的凑近了问他:“那你以后,想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小词身边呢?”
不管以什么样的身份,不管以什么样的理由,他都是一定要待在许词身边的。
疯狂的欲念在胸腔脑海中翻涌,如野火燎原、海浪咆哮,叫嚣着要掀起一片山崩地裂。
陈庭樾仍跪在原地,姿态谦卑恭谨。
他只是抬手拂开了陈映兰摁住他下巴的手,目光冰冷坚定。
少年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像是在发誓。
“我这辈子一定会伴随许词左右。”
他睁开的眼睛里闪烁着不熄的野火,蓬勃燃烧,充满了不甘与渴望。
“我陈庭樾,一定会永远待在他身边,哪怕一辈子做他的一条狗。”
总有一天,他要亲自光明正大的得到许词。
身形清瘦的女人先是一脸讶然,以为他疯了。
而后又突然大笑出声来:“哈哈……哈哈……”
她仿佛笑出了眼泪,不能自已,在小辈面前头一次完全失了优雅得体的风度。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陈映兰笑了很久。
半晌,她推门而出,离开前只是扭头深深地看了陈庭樾一眼。
“今天的事情,我就当没看见。”
像是临别时好心的施舍。
而随即,她话锋又一转。
“不过,要记住你说过的话哦。”
女人眸底掠过异样的光,她轻柔的声音低的陈庭樾差点都没听见。
“食言者。”
“会死无葬身之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