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昼星夜行【完结】>第58章 【薇】法师的谎言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薇薇安落在艾希礼的露台上。

  房间的窗帘紧紧地拉着,看不见里面的状况。薇薇安从魔杖上跳下来,收敛了气息,静静站在小小的露台上。

  她已经一天没有和艾希礼说上话了。

  昨夜的形势一如薇薇安预料的那般发展着。在女伯爵宣布她取得了这座城堡的统治权之后,谈判终于免于破裂。

  但这却并非意味着一帆风顺。彼时莱昂内尔迫于局势一口应承下来的要求,在真正的谈判中都需要重新坐下来一一协商,而这对一位才取得继承权的独身女性而言,显然并非易事。

  艾希礼几乎是彻夜未眠,陪同女伯爵奔走在起义军之间。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城堡才在黄昏的暮色中迎来归马的嘶鸣。

  彼时薇薇安正在大厅中,抬头便听见佩剑和轻甲相碰的哗啦轻响。她的王女殿下大踏步走进来,满面倦色、风尘仆仆,连晚餐也未曾参加,只草草地喝了半杯葡萄酒,吃了一小块面包,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闭门就睡。

  一直到夜幕低垂,艾希礼也没有出门,更没跟她说半句话。

  薇薇安知道艾希礼在躲她。魔法师之间能够彼此感应魔力,那夜艾希礼在房顶上窥见她手提利剑的同时,她自然也察觉到对方的存在。兵荒马乱间的乱键错音,不和谐的音符响起,在那一刻,她们却都选择了心照不宣。

  毕竟,对刚刚在一起的恋人而言,这实在是令人有些无措的考验。

  ——但无论如何,事情总是要去面对的。

  薇薇安面对着紧闭的玻璃门,小块的镶嵌玻璃背后,丝绒窗帘的影子影影绰绰。她深吸一口气,有生之年第一次像个情窦初开的十七岁少女,拘谨而小心地抬起手,想要去敲恋人的门。

  然后窗帘被“唰”地拉开了。

  ——不是薇薇安动的手。

  艾希礼站在窗帘后,金色的眼睛睁得滚圆,里头写满惊讶与疑惑。

  薇薇安默默地挥了挥举在半空的手:“嗨……”

  下一个音节尚在喉间,对方一抿嘴,当即作出关门的动作。

  “等等!”心念急转间,薇薇安果断地将自己的脚尖伸进去,卡住了艾希礼的门。

  “……”

  艾希礼看着那只光可鉴人的鞋尖,气得几乎要磨牙,到底还是不忍心让玻璃门碾过去,只扶着门框,小声而隐忍地说:“……你来干什么!”

  她露出这幅冷淡又忍气吞声的表情,倒是让薇薇安心头顿生逗弄对方的欲望,一瞬间又找回了主场作战的感觉。

  “我来看你。”她带着笑音——天知道她有多紧张——低声说,“让我进去吧?不然被别人看见你的老师在你卧房的露台上等着和你幽会,可是很难解释的哦。”

  “我觉得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你现在回房间去,然后有事我们明天在大厅里谈。”对方飞快地回答,面无表情地做出要关门的架势,“晚安。”

  话音未落,薇薇安已经先一步闪身进入了房间。艾希礼的脸上写满了抗拒,如同无法推动坚城,身体却似乎并不像看起来那般坚定。薇薇安的手虚按在她肩膀上,只需轻轻一用力,就带着艾希礼向里进了一步,好像宴会的开场舞。

  然后她灵巧地控制着风,“啪”地带上了门。

  “你要去哪里?”薇薇安问。

  “……只是出阳台透透气而已。”对方飞快地后退了一步,脱离了薇薇安的控制范围。

  她身上披着夜行斗篷,堪堪及肩的短发相当利落地束在脑后,看起来并不像只是简单出来透气的样子。薇薇安眨了眨眼:“到屋顶上透气?”

  她扫了一眼艾希礼斗篷下露出的靴面,以及鞋侧凹凸的花纹:“一双适合攀登山岩的靴子,你要去爬山?”

  “……和你无关。”

  “晚上可不是什么爬山野餐的好时机……”薇薇安蹙眉,又逼近一步,“艾希礼,你要翻越国境线吗?”

  “都说了和你没有关系!”

  她愈进,艾希礼便愈退。不知道是因为被说中了心事,还是有着其他的原因,此刻的艾希礼色厉内荏,竟然没有反抗,也没有像白日面对莱昂内尔那般反唇相讥,被薇薇安轻而易举地就逼到了房间的角落,推倒在长沙发上。

  原本垂落到脚面上的夜行斗篷彻底散开,露出内里的一身劲装。薇薇安毫不意外地扫了一眼艾希礼,目光停留在对方笔直而修长的腿部线条上两秒,然后当机立断地扣住了她的腿,把她压制在沙发上。

  “薇薇安,你不要太过分了!”身下人的眼睛里盛满了气恼,似乎想要去踢她,却又顾忌到自己脚上穿着的是货真价实能把人踢出血的重靴,只好威胁性地让绷紧的小腿在薇薇安的腰侧晃了一晃,“放开我,你凭什么要求我什么要求都和你报备?”

  薇薇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想起白天时她在城堡里探听到的消息——大魔法师有生之年第一次让整个城堡笼罩在自己的魔力之下,只为了去偷听厨房里女仆和厨子的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的主角当然就是艾希礼。

  因为她与莱昂内尔爆发的争吵,有人说她英明果敢,也有人说她胆大包天,但谁都不会想到,传言中那位行事果决、语气冷酷的皇子殿下,如今会被她困在身下,成了一只收着爪子还要虚张声势的小狐狸,看起来毫无威慑力。

  奇妙的独占欲在此刻被得到满足,薇薇安抿了抿嘴,几乎想要去捏捏年轻女孩气鼓鼓的脸颊,看看是不是和想象中一样软。

  ……但她确实有贼心没贼胆,初次见面时的惨痛教训至今在她心中难以磨灭。如果她贸然出手的话,她确信眼前被惹恼的小狐狸会毫无犹豫地亮出獠牙,给她再来上狠狠一口。

  ……果然还是顺着毛捋比较保险。她心道。

  于是薇薇安再次把声音低了下去,用一种她最擅长的、如同溪水转弯一般柔和的音调问道:“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因为昨天晚上……我在屋顶上做的事情吓到你了吗?”她慢慢地说,眼中流露出受伤般的神情,重新与艾希礼拉开了一点距离,“我很抱歉……我只是,不像让你看到我的那副模样,因为我觉得那样的自己看上去一定令人厌恶……”

  方才还在挣扎的艾希礼忽然安静了下来。

  接着,她想也不想地截断了薇薇安的话:“不。”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令人厌恶过。”她说。

  “我只是……”艾希礼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指上,无意识地用那根手指揉搓斗篷皱起的衣褶,似乎正试图从毫无头绪的烦乱梳理思绪,“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提前告诉我这件事。”

  “杜森是你杀的对不对?”她抬起头,明亮的眼睛直视着薇薇安,“虽然在报告中,他是在密室中上吊自杀的。”

  “但在魔法面前,这世上哪有密室?”她轻叹,“更何况,女伯爵明确地和我强调过,只有‘房门是反锁’的。”

  “也就是说,窗户不一定是,即便窗户也反锁了,魔法也有千万种手法,无踪无迹地杀一个人。”艾希礼说,“莱昂内尔不是傻瓜,这一点他或许想得比我还快。在那一刻,即便他暂时没有想到是你,也有充足的理由反驳我和女伯爵。

  “但是他没有。薇薇安,我对莱昂内尔或许算有几分了解,他也并非推崇暴力镇压的喋血之人,只不过是在贵族与民众的权衡之间,选择了更对他更有利的前者罢了。”

  “所以,伊莱蒙特死后,权力更迭,无须再对旧领主负责的莱昂内尔,也就顺水推舟地将这件事情揭过去了。”她小声地说,“所以你看,归根结底,如果不是你杀了伊莱蒙特,后面的事情一定不会进展得那么顺利。”

  “我猜,你也一定和伯爵夫人私下有着联络。不然她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了十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但是,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她沮丧地问,“我知道如果没有你们的话,起义军大概已经血流成河了,我是借助你们的力量才能说服莱昂内尔的——但,为什么不让我提前知道你的计划吗,是我不值得信任吗?”

  “我知道我的能力很弱……但我也是有在很努力、很努力地想成为值得你信任的人的。”她失魂落魄地说。

  薇薇安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杜森确实是她杀的,杀一个除了鼓舌摇唇外一无是处的男人并非难事。

  她也确实是有意避开艾希礼的。从那一次在下城区艾希礼遇袭开始,薇薇安也遭遇了或大或小的几场暗杀,已经数不清自己清理了多少条人命——或者说,她从来没费心去记过。

  必要的时刻,人命在她眼中和一根草没有区别。这点从来没变过,她也从不在乎自己杀人的手段有多令人厌恶——平心而论,她觉得自己杀人的手法还是蛮优美的嘛。

  她唯一害怕的,只是艾希礼看见她这一面后,感到恐惧甚至想要逃离,毕竟,艾希礼太敏锐,也太敏感了。

  她绝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在艾希礼看不见的角度,薇薇安垂眸,不动声色地扫一眼艾希礼。

  她的小狐狸被困在她的臂弯下,蔫头耷脑的,似乎还在为自己能力不足而沮丧,或是为自己刚才的赌气自责:“……所以我才有一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绝对没有厌恶你的意思。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逃避现实、消极应对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闷声闷气的,好像快要自责得哭了。

  薇薇安悄悄地勾起了唇角:“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不值得信任过。”

  在澄澈到几乎一看就穿的恋人面前,精灵显然更像一只狡黠的狐狸。薇薇安的心思千回百转,面上却只显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偏了偏头,一缕黑发从耳后滑落,柔软地依偎在脸颊旁,愈发显得面容皎洁无辜。

  “就像在叹息山谷那时一样,如果没有你去引开巨龙,如果没有你射中巨龙的那一只雷箭,或许这座城池,包括我在内,现在已经不能出现在这里了。”

  她含着笑音,轻轻地给小狐狸顺毛:“同样,如果昨晚没有你来制止这场冲突,那么西风城或许也已经血流成河。”

  “你在我心中,是最值得信任的,艾希礼。我说过我的后背只能交给你。”

  “但是……我确实不想让你看见那样的我,因为我以前经历过的……那些事情,这令我感到自我厌恶。

  “不过,或许以后我们坦诚相对会更好些,你觉得呢?今天你远远避开我的样子确实令我有些担心和难……”

  话音未落,她忽然被艾希礼拥抱住。

  “对、对不起……!”艾希礼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小小地说,“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猝不及防地被抱了个满怀,薇薇安眼中流露满意的神色,嘴上却得寸进尺:“只有对不起吗?”

  怀里的人一愣:“那、那要干什么?签一个契约?”

  “不。”薇薇安说,“我是说,我还没有原谅你。”

  她用命令的语气说:“把尾巴露出来,耳朵也要。”

  “……”

  艾希礼和她拉开了些距离,仰头看薇薇安,脸上写满了介于“你好幼稚”和“你是变态吗”的复杂神色。

  然而,最后艾希礼还是在愧疚中败下阵来,咬着嘴唇闭着眼睛,满脸通红地把刚刚变出来的尾巴伸到了薇薇安手里:“只能摸一下!”

  “我只摸一下。”薇薇安毫无可信度地重复,手上却毫不客气地握住了那一把毛蓬蓬、软乎乎的尾巴。

  她把艾希礼拥回怀中,就着这个把对方压在沙发上的姿势,下巴搁在艾希礼头顶,去蹭对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你好可爱……”

  艾希礼没有说话,大概是认命了。

  她们就这么厮磨了一会,在艾希礼快要到达羞耻忍耐极限、一尾巴扫开她之前,薇薇安适时地松开了手。

  然后她的手顺着艾希礼的腰际一路下滑,落到对方的大腿上。

  “匕首套……”她抚过艾希礼大腿上的武器绑带,牛皮制的腿环在柔韧紧实的腿部勒出浅浅的痕迹,被薇薇安勾住,轻轻拉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今晚出门时为了干什么?”

  艾希礼一愣。

  她原本以为有薇薇安在,今晚大概是出不了门了,因此也没再提起这件事。谁能想到,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过薇薇安,终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习惯性地又咬了咬嘴唇,本想将这件事支吾过去,却又想到刚刚才许下过“坦诚相待”的承诺,只好结结巴巴地说:“就是、就是去西风山脉一趟。”

  薇薇安的目光温水一般漫过来,盯着她不说话。

  莫名的压力袭来,艾希礼低下头,从随身口袋中掏出了小小的木盒子:“我要把这个还回去。”

  那是个造型朴拙的木盒子,艾希礼指尖一挑,锁扣“啪”地弹开,露出里头的一串骨链来。

  “那是……我母亲的遗物。”她低声说,“在来到奥尔德林之前,她出生在西风山脉的另一侧。”

  “莉塔——母亲曾经的女仆请求我将它带回她的故乡,我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我并没有打算今夜就越过西风山脉。毕竟动乱刚刚平息,边境戒严正是最严格的时候,直接从隘口通过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想,先去打探一下情况会更稳妥些。”

  “你可以再多等一些时日的,毕竟我们还要在西风城待到凛冬之后才会返程。”薇薇安轻声提醒,“但你似乎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对么?”

  “……是。”艾希礼低声说。

  “因为那个梦?你梦见的,不是所谓‘不相干的人’吧?”

  “嗯……”艾希礼点头的幅度几乎微不可见,“是……和她有关的梦。”

  “或许是因为这里离她的故土太近了,我最近总会做这样的梦,”她说,“我每时每刻似乎都能感受到它的呼唤,在每一阵风中。”

  “或许这样说有些冷血,但我确实是想早日归还这条骨链,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她的声音再次低下去,如同一把琴的数根琴弦被同时拂动,交织出复杂的音色:“不过现在看来,今晚是来不及了。或许我不应该那么鲁莽,还是等过几天戒严放松下来再行动会更好。”

  薇薇安却忽然说:“不。”

  “我怎么会说你冷血呢,”她温温和和地说,“如果是我的话,过去我不想再有瓜葛的东西,我会选择一把火烧掉,让世界上没有人敢再提起。”

  艾希礼一怔:“你……”

  “所以我们今晚就把它送回去吧,至少可以先去查探一下情况。”薇薇安轻快地对她眨了眨眼,截住了她的疑问,“我们可以直接从西风山脉上飞过去,相信我,比起飞行节省的时间,今夜花费在谈话上的时间简直不值一提,怎么样?”

  空气沉默了数秒,然后她听见艾希礼轻轻地说:“好。”

  略一停顿,她又红着脸补充道:“……但是你得先从我身上下去!”

  话音未落,薇薇安已经抓住了最后的机会,飞快地在对方唇边啄吻了一下。然后在艾希礼反应过来之前,笑着站了起来:“走吧。”

  她拿起支在一旁的魔杖,一本正经地说:“事不宜迟,现在出发。”

  艾希礼用力闭眼,深呼吸,然后目不斜视、一言不发地走到门边,给门下了一套气息查探的禁制。

  然后她绷着脸走回来:“走吧。”

  最后,当她们坐在魔杖上,重新在夜色中升起的时候,艾希礼钻进薇薇安飘扬的夜行斗篷下,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薇薇安的腰。

  温暖的热度从对方身上传来,薇薇安听见艾希礼低声说:“谢谢你,薇薇安。我知道你还有没告诉我的事情。”

  “但没关系,我可以等到你决定告诉我的那一天。”

  她的声音飘散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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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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