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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一路疾驰,一路上不曾停歇。
杭水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下巴倔强地抬起,眼眶被烧得湿红。
杭渐宗的眼神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愤怒的火焰在内心平息下来,直到找到合适的时机释放出来。
终于到了家门口,锁扣落下的一瞬,杭水立刻打开车门,小跑上楼,一把打开卧室房门,他妈正背着身坐在窗边藤椅上。
听见门响的动静,缓缓转过头,望向他时,眼泡浮肿,脸色苍白,对他勉强一笑。
“杭水,你回来了。”她声音听着甚是沙哑。
"妈,你——"杭水有些迟疑,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你出什么事了?”
“妈没事,就是,就是,”她还没将难言的话说出口,杭水却已经在电光火石之间意识到了什么。
刹那间,他头脑中的那根线突地断了,满眼茫然、不可置信地回头——
他的父亲正背手站在门口,眸色沉得看不见底。耳畔传来一声带着怒火和肃意的命令,让他如坠冰窟,
"把他给我关起来!"
他身后,赫然站着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的私人保镖。
“为什么?”不知为何,他声音听起来异常冷静。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也不看看你做了什么龌龊事!杭水,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他冷声怒斥。
“身份。”他轻声重复,又像是在问自己,“我是什么身份?”
“你不成器是一回事,”他冷笑,随后拔高声调,“但只要你姓杭,李家村那低贱的下里巴人他就配不上你!”
他慢慢走近,在他跟前站住,手指堪堪指着杭水的鼻尖,语气严厉得不容置喙,
“我不可能让你自毁前程、败坏家门。我把你养大,不是为了让你和这样的人谈情说爱的。”想到什么,又冷冷嗤笑道,
“丑小鸭也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出身草根,心术不正,一肚子狼子野心,不走正道,竟敢想着靠歪门邪道攀龙附凤!”
“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随意贬低别人。”杭水抬起通红的眼睛,嘴唇却毫无血色。
杭渐宗冷笑一声,语气轻蔑地讽刺道,
“你见过几个人,经历过多少事,又知道些什么?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儿,被人骗了也只知道帮人数钱。”
杭水紧紧攥着拳头想要抑制发抖,却还是无法抑制地被激怒,狠狠挥开面前的那只手,一字一顿道,
“你、懂、个、屁。”
杭渐宗眸光里的怒火几乎要穿过视网膜将杭水燃烧、吞噬掉。他猛地扬起手掌,杭水不躲不闪,迎了上去。
意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
杭渐宗的目光落在杭水那瓣被他自己咬出血珠的嘴唇上,像是被那鲜红的血滴刺到,一时间竟下不去手,悬在半空的指根微微颤抖着。
“怎么不打?”他冷笑,“你问我我是什么身份,我告诉你,我唯一的身份就是你杭渐宗的儿子。”
“因为这个,我必须事事听你的,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忤逆和违抗。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关就关。因为你从来没把我当作一个独立于你而存在的人看待。”
“你从见到我以来,没问过一句我过得好不好,这些日子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杭水对自己说不要流泪,泪水还是成串地从眼眶下坠。
“说我不把你当人,你又自爱了吗?”杭渐宗的眸光一斜,沉沉地落在他脖颈的青紫上,怒极冷笑,
“你是满世界找不到男人了吗?要和那样的一个人发生关系?”
“我喜欢他,我们恋爱,相爱,做爱,有哪里不对?”他说得很轻,却充满挑衅的意味。
“错就错在你找的人不对!”
杭渐宗眸中愤怒熊烈如火,说完这话,耐心彻底告罄,转身之际,恨戾道,
“你好好在家待着给我想明白。想不明白,就永远别出这个家门!”
-
火车上人潮攒动,狭窄的过道里人来人往,空气里的烟味混杂着汗液味钻入鼻腔。
女孩站在过道边,抬起瘦瘦的胳膊,艰难地将自己的箱子往行李置物架深处推,然而架子实在太高,费了老大劲儿,行李箱却还是在边沿摇摇欲坠。
火车快要启动,轰鸣声隆隆响起。头顶上,有双手隔着距离有力地将箱子按压进去,动作利落。
她惊讶地转过头,微微仰脸,正撞进那双沁了墨汁般的眼睛。男生剑眉星目,脸部轮廓深邃,身形修长挺拔。
她呐呐地说了声谢谢,男生不甚在意,事了拂身去,并不多言,重新在过道旁的硬座上坐下。
时隔多年,李西城又闻到了绿皮火车的味道,记忆里发生过的画面纷至沓来。
车站里最不缺的就是分离的泪水、告别,辜负,与被辜负。
手臂被轻轻拍了一下,将他从浓重的思绪中抽了出来,他转过头,刚刚那个女孩坐在另一侧的靠过道的位置,和他之间隔着狭窄的过道。
“嗨…刚刚,真的谢谢你啊。”她收回指尖,小心翼翼地搭讪。
李西城仍是摇摇头,没有搭话。
“呃,那个,或许可以加个微信吗?”她讪讪笑,晃晃手机,脸颊微红。
“我没有微信。” 李西城望着她,说得平常。
女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被拒绝了也不羞恼,只笑道,
“你真有sense,啧啧,长得好看自带免死金牌,一本正经地说不像话的话,也不惹人讨厌。”
李西城没有过多解释,对女孩微微颔首,将话题在此打住,女孩却顾自打开了话匣子,
“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北京。”
“巧了,咱俩目的地一样。不过,听你说话不像是北京人诶。”女孩兴致勃勃。
“嗯。”
没被他略带疏离的接话方式劝退,女孩锲而不舍地追问,
“你从哪儿上车的呀,做了多久的火车了?”
他简短地说了地方和大概的时间,女孩听到惊讶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
“这么远!那你为什么不坐飞机呢?算了,飞机晚点也很烦人,我就是因为航班突然取消才匆匆忙忙订的火车票。”女孩自言自语嘀咕,又想到了什么,好奇道,
“那你去北京是干什么呀?”
“男朋友跑了,我去找他。”
“……”
女孩勉强稳住破裂的表情,憋了半天没憋住,噗的一声笑喷,乐得嘴巴快要咧到耳根子后边,
“说实话你看着怪高冷的,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真没想到一开口说话这么有意思!”
李西城咽了咽喉咙,默默侧过脸望向车窗外。
女孩定睛看了他的侧脸片刻,而后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边说边从手机里翻照片。
“诶,你知道丁真吗?你和他吧,虽然长得不太像,但是身上好像有股相似的劲儿。”
李西城摇摇头,没有展现出什么关心的意思。
“哇!什么都不知道样子也像!”女孩却更加兴奋了,兴冲冲地把手机凑近给李西城看。
“你懂吧?懂那种感觉吧?”她期待地望着他。
李西城眸光微微扫过她手机屏幕,而后点点头。
“我就说吧!你觉得你们像在哪儿?”她像是非要听到学生说出正确答案的老师,带着鼓励和期待的表情追问。
李西城思忖片刻,不冷不热道,
“长得帅的土包子。”
“哈哈哈…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爆笑声在空气中响起,女孩笑得花枝乱颤。
“虽然,呃,你快把我笑死了,但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她缓了缓,擦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努力止住笑意,
“我是想说,你们的眼睛都很纯净,但是,里面又好像藏着一只狮子!”
随意评价别人的眼睛其实是件不礼貌的事情,因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评价一个人的眼睛,不啻于窥探一个人的灵魂。
话音刚落,女孩像是意识到自己跟一个陌生人说这样的话并不妥当,甚至有些唐突,吐吐舌,表情抱歉地说,
“你别介意啊,我说话总是不经过大脑,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李西城却只是摇头,向她投来一道安抚的视线,她莫名就安心了,片刻,又重新精神百倍地冲他说道,
“不过,你真的有你自己独特的气质。我保证,你之后肯定会在北京城大杀四方的!”
“谢谢,承你吉言,”他低头轻笑,停顿片刻后,慢慢抬起眼眸,“不过,我只想——”
“只想找到你那跑路的男朋友嘛!”女孩打断他,抢答道。
“然后把他绑回家狠狠强制爱是不是?”她冲他挤挤眼,满脸写着你的梗我接住了,一副我很懂的样子。
“……嗯。”
虽然,他们俩的对话好像两根频率不一样的天线对着彼此呕哑嘲哳,但李西城基本赞同她最后的提议。
很多年后,谢亭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初遇之时,李西城说的那些她以为是玩笑话的话,竟然每一句都是真的。
而此刻,命运的齿轮正悄悄转动。
火车到站了,李西城帮她把行李搬下来,她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而后赶紧拦住过道上准备下车离开的李西城,
“我叫谢亭,水谢亭台那几个字。既然你没有微信,那我给你我的电话号码吧。我是做建筑设计的,你刚来北京,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收下吧,有空联系我!”
她将手心里藏着的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塞进他手里,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迅速拎起箱子往外跑,人潮拥挤中,回头招手高声喊道,
“一定要打给我哦!”
望着女孩蹦蹦跳跳远去的身影,李西城脑海中闪过的念头是——
杭水如果知道了,又要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