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麦田里的守望者>第9章 是我越界了,对不起

  【杭水:(ˊo ?o )】

  杭水默不作声地盯着脚下,竟觉得有点愤怒,还夹杂着一些委屈,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李西城对他自己的街坊邻里伸出援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喜欢李西城的真诚和温柔,可怎么他对别人做了和对自己一样的事,他却又难以接受呢?

  心事重重地在村长家用饭,席间杭水异常地沉默寡言。恹恹地跟村长一家告别后,他撇开还欲跟在他身后的李陆,一个人快步流星地走回家。

  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独自生着闷气,回过神来时已经拉开栅栏门,屋子里一片漆黑,李西城还没回来。

  杭水漠然走进房间,摸索了半天,找到了蜡烛,煤油灯亮起,昏黄的光线映照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庞。

  闷热的空气里,他身上渐渐沁出汗珠,不愿让自己再脑补些乱七八糟的,杭水拿起衣服去河边洗澡。洗完澡后,他没精打采地扭开门把手,却在看见床边静坐的人时眼睛一亮。

  一瞬的惊喜过后,接踵而来的是纷繁思绪,他张了张嘴,想开口问些什么,却还是缄口无言,移开了视线,胡乱地用毛巾擦拭着头发。

  李西城的反应似乎比平时更为迟缓,他仰起头注视杭水,片刻,眨眨眼,一字一字道,

  “已经洗过澡了?”

  杭水干巴巴地点头,接着说道,“嗯,准备睡了。”

  见李西城听后默默发呆,闷声不响,杭水朝他定睛望去,他的睫毛往下垂,坐在那里时像幅安静的画。

  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杭水眉心微蹙,皱起鼻子俯身凑过去,靠近他仔细嗅了嗅,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开口道,

  “你喝酒了?”

  “嗯,我去洗洗。”李西城像突然回过神来似的,径直坐起身子,站了起来。

  杭水气不打一处来,觉得他活像是丈夫在外花天酒地自己在家独守闺房的怨妇,可是,他有什么立场埋怨和生气呢?但他就是气。

  “我的衣服我自己洗了,帮你补好的那件也顺手一起洗了。”他兀自开口,接着又硬邦邦地说道,“你以后,不用帮我洗衣服。我自己有手、有脚、有时间。”

  挤压在心里一晚上的无名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他赌气般地将这番话脱口而出,生硬的话里带着刺儿,显得过分尖锐。

  沉默的几秒钟里,低气压在逼仄的空间内无声蔓延,气氛无端地变得怪异,汹涌的暗流在两人之间涌动。

  “是我越界了,对不起。”李西城稍愣,很快回神,他向他道歉。转身离开时,轻轻带上了房门。

  随着门外的声响落下,杭水僵直的脊背微微发麻,抬起双眼时,红了眼眶,话真的说出口后,他也没觉得心里好受到哪里去。他并不是这个意思,他不想推开李西城,也不是想和他划分界限。

  李西城给他洗衣服,他只是很害羞,却并不讨厌。他自己情绪不对,说出的话的含义自然也就变形了。

  是他心眼小,是他太作了。搞砸了,一切都被搞砸了。

  水池中央,清凉的河水浇灭了微醺的神经,清风拂过,酒气散尽,意识逐渐清明,李西城微微出神,想起晚间吃饭时的对话场景。

  麦田地里,他看李叶子力气太小,动作费劲儿,边顺手帮她犁地翻土。李叶子母亲见后,顺势热情地邀他到家中做客,他推脱再三,实在难以拒绝对方的好意,便跟一旁的李陆交代,让他跟杭水说一声,顺带照看着杭水。

  李叶子的父亲早些年进城里务工去了,家里农活儿便都落在了母女俩头上,李西城平日里大多能帮就帮,施以援手。

  饭桌上,李母特地拿出了家里的陈年好酒款待李西城。农家人大多重情重礼节,他知道对方想好好向他道谢,微微颔首,接过酒杯,席间小酌。

  酒气芬香,入口甘美,李西城浅尝辄止,放下酒杯时,不小心碰到了李叶子伸手夹菜的手臂,他说了声抱歉,李叶子有些羞涩地摇摇头,柔着声线问道,

  “西城哥,这几天跟你一起下地的人是谁呀?”

  “村长的熟人。”李西城刻意模糊信息,简短答道。

  “哎哟,这村里头可没有什么秘密。“李母掐起筷子,虚空指着,说道,”李陆那幺儿神神秘秘地跟我讲了,那小孩是市长的儿子哩。“

  李西城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李母不知怎地却来了兴致,打开话匣子絮叨道,

  “我一听就知道他妈妈是村里哪个了,从家里电话簿翻出号码打过去,还真打通了,他妈妈一听赶紧叮嘱我多多关照他儿子。宠的哟,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

  李西城轻笑,心想杭水确实招人疼,一看就是被呵护着长大的孩子,又乖又软,让他也很想一直宠着他。

  “结果怎么着,通话结束没两天,俺家户里头就多了一笔钱哩,”说到这里,李母显然有些激动,瞳孔止不住地放大,笑意沿着鱼尾纹蔓上眼角,接着又道,“等到赶集那天,西城,你陪叶子一起去给小少爷置办些好东西嘞。”

  李西城想了想,缓慢而认真地点点头,打算回去问问杭水都有什么想要的。

  “我还听他妈说,孩子今年刚考完试,开学就要去全国最好的大学,西城,那不得是清华北大!哎哟,我越听越觉得,人家跟咱们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李母脸上虽仍堆着笑,语气里却是掩不住的失落。

  李西城静静地听着,不着痕迹地放下了筷子,出神般无言,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在地里偷偷瞅了好几眼,那孩子长得也真是俊俏,不知道多讨城里女孩喜欢。家世有这么好,自己又争气,哪家姑娘能配得上哩。”李母摇摇头,唏嘘感叹道。

  “妈,你别说了。”李叶子见李西城并不搭话,面色漠然,忍不住多想,还以为对方是介意自己母亲的态度,忍不住接话道,“我就觉得,西城哥更有男子气概,也不是每个姑娘都喜欢小白脸的呀。”

  说话间,她的脸颊浮上酡红,不敢抬头和人对视。这番话,既是某种萦回缠绕的暗示,也是她潜意识对杭水的敌意的流露。

  那个新来的男孩太过于黏着李西城,而且娇生惯养的,总是麻烦和使唤李西城的样子,好几次她想找西城哥说说话,都碍于此,只能远远瞥着。

  “说的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肯定难伺候。要说找男人,还是得找会疼老婆的。”李母自觉失言,顺着叶子的话茬往下接,知道自家姑娘的心思,亦有意撮合眼前两人。

  李西城只在听见“小白脸”三个字时稍皱眉头,大多数时候没什么表情,眼皮不冷不热地绷着,只是抬起酒杯默声饮啜,似是试图浇灭心中泛起的涟漪,不知不觉间染上了薄薄的醉意。

  那些无人知晓的悸动情愫,他尽情地沉湎其中,外人不经意间戳破了空花泡影,于是他不得不直视其中的荒谬。宛似一条河流,河水慢慢干涸,露出了河床的污泥。

  月色洒落下来,李西城于水池中央捧起一掬水,注视着它在指缝中流失。

  杭水给他的那些亲昵和娇嗔,让他忘记了他的身份,忘记了,他们本是云泥之别。一场限定在特定时空场域的陌生情缘,他却贪心地想抓住翩然轻擦的那阵风。

  他想给他的很多,但他似乎还给不起。杭水若是离开这里,有权势滔天的父亲,有很爱很爱他的母亲,他又不是非缺李西城的守护不可。

  忆起两人刚刚在屋内的对话,他想,又或许,哪怕在这里,他也没有很需要他的照顾。他只是因为初来乍到的雏鸟情结,才会敏感又不安地抓住他不放。等他适应了之后,就会不再需要他,会像现在这样,被自己一厢情愿的轻率冒犯到。

  半湿着头发推开房门,煤油灯还亮着,杭水蜷缩在床内侧,紧紧包裹着被子,一如既往地只霸占了很小的面积。李西城放缓步伐,轻手轻脚,尽管他知道杭水还没有睡着。

  因为,杭水睡着时会不老实地乱动。好几天夜里,他像被鬼压床一样惊醒,都会发现,自己被身边的人紧紧抱着。早晨醒来,一睁开眼,对方总是缩在他怀里,头发蹭过他的下巴。

  他总是忍不住低头看他很久,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描绘他的眼睑、睫毛和那颗小痣,以至于每天上田下地都比以前晚十几分钟。

  杭水像春天的早晨来到了他的卧室,只不过,四季交替,春去秋来,他总归是要走的。和注定的过客私定终身,有种忘乎所以的愚蠢。

  李西城并不自卑,他只是有些遗憾。

  如果说杭水是爱幻想、爱浪漫的小蝴蝶,靠一些色彩斑斓的梦和爱活着,那么李西城的身上则印刻着庄稼人骨子里的脚踏实地。他生长在这片土地上,是早熟又理性的现实主义信徒。

  良久,下定决心般,他吹灭了烛火,屋内陷入一片漆黑,从窗户透进清幽灰白的月光,颤悠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