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厉弯下腰,将方才谢下的雨伞搁在门边。站直身体时闻听已走到他身边来,沉默地拽住他的手腕,身体微微前倾,头倾斜着贴上他的肩膀,似拥抱又似依靠地待了几秒,然后向后退开半步,语气闷闷地讲道:“我吃过了。”
他很是愣怔了一会,不过紧张而心动的感觉仅在闻听朝他靠近时维持了片刻,很快察觉出闻听情绪的不对劲,因此化作担心与关切,微低下头小声问道:“怎么啦?不开心?”
闻听抿了抿嘴唇:“你今天来晚了。”
“啊。”凌厉的心软了一下,利索地道歉,“对不起。”
闻听瞬间笑了:“对不起什么啊。”
“今天起晚了一点,出门又没带伞,本来还想雨不大直接走过来的,走了一段路又怕之后下大了不方便,就又折回去拿伞,所以才晚到的。你看,我头发都湿了。”
他俯下身,给闻听展示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闻听摊开手掌碰了碰,掌心被染上细密的水珠:“这天气一看就在下雨,还不带伞。”
“下的不大,没听见声音呀。”
“昨晚声音可大了。”
“是么?我怎么没听见。”
“那你肯定睡得很熟。”
“可能吧。”他随口回应,语气又放柔些许,“怎么了?你睡得不好吗?”
他的神情太认真了,温柔得饶是闻听也觉得不像凌厉,被问得不好意思,兀自转身走到餐桌边上坐下:“我没有睡得不好,是刚才突然想爷爷了。”
“喔。”凌厉也拉开椅子坐下来,从塑料袋里拿出两袋煎饺和两包豆浆,理出一份推到他面前,“所以在不开心。”
“有一点。”他长出一口气,“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消化了。”
“毕竟是那么亲近的人。”
“嗯。”
“不说了,吃煎饺,早上刚出炉的,我装了两包过来。”
闻听摇头:“你吃吧,我吃过了。”
“吃的什么?”
“肉包。”
“又吃肉包。”很不满意的口吻。
闻听无奈地笑了下:“想不出来吃什么。”
“怎么会,不是有煎蛋手抓饼之类的?是没食材了吗?今天下午等我下班之后我们去买。”
“还有着呢。”他忙说,“是我自己一个人就没什么心思做吃的。”
凌厉没讲话,看了他一会,还是指了指煎饺:“还吃得下的话,陪我一起吃一点吧,离午饭还有好久,你只吃肉包很快就饿了。”
闻听顺从地解开保鲜袋,咬下半个饺子,凌厉继续说:“你以后不开心就给我打电话,手机号都给你了,你一个人闷着难受,一喊我我就能过来。我不在临溪的时候也是,你要是想找人说话就打给我。”
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提起以后的事情。闻听心里是暖的,却虚飘飘的不踏实,没直接回应,只说道:“你这不是来了吗?”
“那也晚了一点。”
“其实我以为你会等凌云一起来。”
“我们俩又不住在一个楼,我哪知道他什么时候起。”凌厉拧开豆浆盖,将那一袋豆浆立在闻听面前,“今天中午陪我回客栈吃午饭吧。”
他笑道:“又去蹭饭啊。”
“你凌熙姐的饭,不蹭白不蹭。她可喜欢你了,老是说我和凌云比不上你,巴不得你来呢。”
闻听知道他在故意地哄自己,但也确实被哄开心了。不过想起桌上尚未寄出的文稿,下意识看了眼房间:“等会儿你先去上班,我中午来找你。”
凌厉将他的眼神变化尽收眼底,心里沉了一瞬,开口却没有追问,只答应道:“好。”
中午闻听如期到达客栈,与他们用完午餐后,刚想跟凌厉到他的房间,就被凌云半路截胡,拿着他新买的漫画书叫闻听去他那边玩。
凌云没读懂凌厉眼神里的威胁和反对,只当他是日常脾气发作,因此也只是遵循日常习惯故作不闻地冷淡处理,还是坚持地拉着闻听走向客房。
就是闻听有点担心过头,跟他到了房间以后也还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过了一个多小时便问他要不要去看看凌厉。他依仗着过来人的经验相当自信地宽慰了他,闻听却依然欲言又止,这幅样子让他觉得自己真应该好好教育一下他哥,在家里发脾气也就算了,再怎么也不该让闻听这样的无辜外人受到牵连。
不过照这么说起来,他似乎从没有见到凌厉对闻听发过什么脾气呀,闻听怎么还是这样一副担心关切的样子呢?他皱起眉头想了想,没有想通。闻听对着漫画也逐渐看得入了迷,真情实感地找他讨论剧情,他便立刻将那个问题抛诸脑后,凑到他旁边聊起天来。
这次凌厉下班的时间比以前早了很多,而且居然屈尊纡贵地主动到他的房间里来,什么也不做地待在一旁玩手机,还没有嫌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吵。
刚才的臭脸也一下子不见了,才几个小时的功夫,就立刻变得和颜悦色,说起话来竟还显得有点温柔。
凌云觉得有时候他也看不太懂他哥了。
雨水是在他们一起看漫画书的下午逐渐停止的。
然而,雨虽是停了,天却没有放晴。云层依旧厚重地堆叠在天空,随时可能再次降雨的样子。
因为地上的水迹未干,又担心突然下雨,所以他们没有选择去山里散步,而是在客栈的院子里找了一张圆桌,坐在院子里吹风。
凌厉从员工宿舍的公区顺走一包花茶,用他自己带来的热水壶泡开了,又从凌熙留下的行李里洗出三只茶杯,煞有介事地放在桌子中央。三个人围坐在桌前,难得做一回月下品茶的风雅闲客。
正在故作姿态地咂摸茶香,一个身影从旁边幽幽路过:“品茶呢?”
他们朝着声源看过去,是一直在客栈做饭的厨师大叔。此时刚过客栈营业的饭点,估计是刚刚下班出来透气散步。
“是呀。”时隔一年没见,凌云朝他热情地打招呼,“叔叔你下班啦?”
大叔点点头,也热情地回问道:“你们自己来玩的?家长没跟来?”
“啊……”他们愣了愣。
“从哪儿来的?来玩几天呀?”
他们互相对视了眼,知道这位健忘的厨师大叔是把他们彻底忘了个干净。凌厉说:“大叔,我们是凌熙的侄子,去年暑假都在的。”
大叔一皱眉:“凌熙是谁?”
“就是……”凌云好笑而无语地扯了扯嘴角:“就是你老板。”
“我老板?”他凝神想了想,忽然恍然地“哦”了一声,对他们一挥手,便朝客栈里面走。
厨师走了,三个人面面相觑。
凌厉不敢置信:“他到底是真的忘了还是演的?”
“演什么呢?这里又没有摄像机拍他。”凌云耸耸肩膀,给自己又添一杯茶,问道,“你们过去这一个月都做什么了?”
“老样子呗,到处跑,到处散步。”
“还是在湖边?”
“去了点新地方。”闻听说。
“都去了哪呀?我也想去。”
闻听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细数起来,茶庄、草坪、寺庙、山林。
听他这样说着,凌云突然想到:“来的时候路过藤村,好像看到有划船的地方,我们下次一起去划船吧。”
凌厉的心忽地揪起来,凌云说的肯定是游客聚集的湖泊,体验肯定没有他们去那片秘密小湖里划船来的好。可是他不太想让凌云知道。
但他知道闻听一定会说的,说不定正等着要与凌云分享。于是他压抑住自己插话的冲动,闷闷地喝了一口茶。
闻听开口了,讲道:“好,下次一起去,我们还没去划过。”
他倏地抬头,刚看见闻听略带心虚的眼神,雨滴便在面前坠落下来。
“下雨了。”对话戛然而止。他们赶忙站起来,捧着茶壶和茶杯快速回到客栈里。闻听看了眼时钟,拿起雨伞准备要走:“时候差不多,趁现在雨小,我先回去了,万一一会儿下大了我不好走。”
凌厉也去拿伞,说道:“我送你。”
“你别送了,就这么短的路。万一你回来的时候下大了怎么办?”
“那我开车送你。”
“不用啦,还要去拿车多麻烦啊。”闻听扶住他的手臂,“我自己回去很快就到家了。”
凌厉看了眼门外的雨幕,终于松口:“那你快回去,到家之后给我打个电话。”
“好。”闻听松开手,转过来对凌云眨眨眼,“那我先走啦。”
他们道过别,闻听在雨幕里走出一小段路,凌厉又大声叮嘱了一句:“记得给我打电话。”他回过身点点头,快步走了起来。
凌云将茶壶放到客栈的茶几上,正想和凌厉说话,却见他仍在落地窗边看向窗外,腕间的手串在顶灯的照耀下亮得格外显眼——他从来没见他哥戴过除了手表以外的饰品。他走到凌厉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见闻听模糊的身影消失在路口。
心里有一点怪。他看了一眼凌厉的表情,犹豫着开口:“哥,我这次出来之前……妈妈说你应该有喜欢的人了,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