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厉没有立刻回答,暧昧不明地盯着他看了一会,才随意地说:“我猜的。”
“啊……”闻听愣愣地回视他,随着他的说法揣测,“我脸色很差吧。”
“嗯。黑眼圈很重,眼皮也有点肿。”
“是吗。”他拿手指覆上眼下的皮肤,揉了两下,又去按眼皮,不过还没碰到就被凌厉抓住手腕拉了下来:“别揉眼睛。”
“没想揉,按一按消肿。”
“这样子哪能消肿。”凌厉的手放下去,却依旧攥着他的指尖,他不自在地略微动了动,对方便松开了。这下他的心里又变得不自在起来,悄悄地打量凌厉的表情。凌厉转向窗外,没头没尾地说:“从天台可以看见。”
“天台?什么天台?”
“客栈的天台。”
闻听依旧没懂,疑惑地望了望凌厉的侧脸,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茂密的枝桠与绿叶之间,在遥远的对岸显出一片露台。天台……
“客栈的天台?”他惊呼,“你是说,从客栈的天台可以看见我家里。”
“嗯。”凌厉应了声,语气自然得好像理所应当,“你没上过天台吗?”
“上过,但是就去收拾过卫生,没怎么往旁边看。”闻听老老实实地答完,才发现自己被凌厉带偏了思路,想了想,继续追问道,“所以你昨天…是在天台上看到我了吗?”
他叹了一口气:“那么远,怎么看得到你?是看见你房间的灯一直没有关。”
“那……那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在天台上?”
“睡不着,出去吹风。”
闻听的气息有点不稳:“你也睡不着。”
“嗯。”
“为什么?”
“不习惯。”
他的呼吸一滞,问话也断了。凌厉问他:“你刚才想要问我什么?”
“你最近。”他顿了顿,“我想问你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什么也没做。起床,吃饭,刷手机,无聊。”
“喔。”
“那你呢?”
“我也没做什么,我也……无聊。”
“你好像一直和你的朋友们在一起。”
闻听看了他一眼,凌厉耸耸肩膀:“我只是不小心看见他们从你家里走出去。”
那是傍晚的事情了,他觉出不对劲:“你下午也睡不着?”
凌厉一点心虚也没有,好像正等着他戳穿:“我无聊,所以在天台。”
“你。”他的心脏跳得厉害,声音放得很低,像在分享秘密,“你一直在天台看我。”
凌厉的表情有一瞬的破绽,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初:“对,我在看你。”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怕你不想见我。”
闻听倏地站起来:“我帮你去倒水。”
“我不渴,你倒什么水?”他握住闻听的手腕,将他转过来面对自己,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昨天又为什么睡得那么晚?”
闻听没有回答。
他叹了一口气,小声说:“这些天我很想你。”
闻听的眼神猛地动了一下。凌厉竭力抑住胸腔里的紧张和羞怯,逼迫自己继续问:“你呢?你有没有想我?”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安静得他们只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然后闻听很小声地“嗯”了一声,同时从凌厉的手掌里抽出了手,转身逃跑似的出了房门。
英英已经走了,客厅里没有人。竹篮被一个个垒起,整齐地摆放在墙边。他扶住灶台怔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是要来倒水,没头没脑地在厨房里找了好一会儿,一转身,凌厉拎着水壶站在他身后,噙着笑意看他。
他有点窘:“找到了也不告诉我。”
“倒在哪里?”
闻听从橱柜拿出自己常用的玻璃杯,又问他:“你要喝么?”
“要。”
他觑他一眼:“刚才不还说不要喝……”
凌厉笑了一声:“和朋友在一起也无聊吗?”
“……”
“和我就不无聊?”
闻听举起水杯喝水。
“我很开心。”凌厉说。
晚上的气氛古怪得要命,说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更多时候是诡秘的沉默,像是都害怕说错了什么,动作也是小心翼翼,双手收拢在身侧,一条普通的小路走得颤颤巍巍。很不自在的氛围。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提前提出分别,甚至比他们平常待在一起的时间还要更久。终于离别时凌厉站在闻听家旁小径的路口,与他约定第二天相见的时间。说过再见后闻听小跑着回到家,脸在微凉的晚风里轻轻发烫。
夏天总是给人幻觉。
是什么感情,他对他,以及他对他,可能也没有所谓。
夏天会过去。看似是一件悲观的事情,可是反过来讲,反正夏天会过去,那么……
他拥有的自由而轻巧的时间不再多了,这是最后的一点。如果为了莫须有的未来直接放弃此刻的话,恐怕也很可惜吧。
他好像在心里做了一个不太属于闻听的、太过轻巧的决定。可是除此之外,他好像也没有办法再做什么更久远、更沉重的决定了。
因为,如果凌厉与自己抱着同样的情感的话,他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让一切绽放也停留在夏天。这是他们的现实带给他们的唯一的选择了。
这样想着,闻听的心里有一点开心,其中夹杂着斑斑点点被打碎了的难过。但这已经足够美好了,他呼出一口长气,总是要知足的。
也许是做了这个决定的缘故吧,在凌厉握住他的手腕的时刻,他只是慌张了一瞬,但是没有甩开手。
他们在酒店安置完行李以后才过两点,距离集市与烟火会的时候尚早,但他们在来时的路上路过了一座寺庙,闻听对此很感兴趣,因此他们决定在去烟火会之前去寺庙里看看。
寺庙座落在一道斜坡的上方,路有一点陡,但和临溪的山路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更何况闻听常年在山林里穿梭,这些石子路对他而言不过是如履平地,但他还是接受了凌厉的好意,借着手腕处传来的力气与他一同前行。
庙里不算幽静,里面的人不少,闻听与看门的师傅闲聊两句,得知平时就会有附近的住民前来。这段时间由于暑假和烟火会,也多了些与他们一样路过的旅客。
师傅同他闲聊完,尽职地告知了卖香和卖佛珠手串的地点。闻听一一应下,对站在旁边的凌厉点点头,他们便朝里走。
“要去买吗?”
“看看价格,不贵的话想买几支香。”
“平时会拜?”
闻听歪着脑袋想了想:“除了过年不会特意去。但是去了的话,总会拜一拜,习惯了。”
凌厉点点头:“我就不拜了。”
闻听去卖香的地方问了价格,买下几支香,走到炉边点燃香烛,心里默念了几句,随后虔诚地鞠了鞠躬。他这次来,主要是为了爷爷。其实他不太清楚寺庙的规矩,不知道是否能为已经过世的人祈福。不过这毕竟不是什么不好的念头,想必即便没有这样的说法也无伤大雅,更何况心诚则灵。
他走进殿内,双手合十在蒲团上跪下,片刻,俯下身去磕了三个头。等他睁开眼睛,看见凌厉也跪在他身边的蒲团上,双眼轻闭着。他有点诧异。凌厉没立刻睁眼,不知在默念些什么,过了一会也俯下身去虚虚地磕了个头,随后立起身子对上闻听的视线,小声问道:“是不是要磕三个?”
“没关系。”闻听弯了弯嘴角,“心诚则灵。”他率先站起来,凌厉又闭了一下眼,随后也站起来与他一同走出殿门。
他们没有讲话,一路晃到出口,那附近挤了不少人,闻听遥遥地望了一眼:“是卖护身符和手串的。”这些东西见得多了,他不感兴趣,没想到凌厉停住脚步提议道:“去看看。”
先后走到台边,闻听看到柜台里摆了各色的珠串,写着修身养性、招财旺运、平安吉祥之类的,正在暗自扁嘴,凌厉竟点了点玻璃柜台:“要两串。”
他吓了一跳,拉住凌厉的衣角对他摇摇头,凌厉看起来却很坚定。他不好扫了对方的兴致,朝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分不清他指的是求平安的那一串还是求姻缘的一串。
里头的师傅慢悠悠站起身,看了一眼:“黄龙玉的?”凌厉点点头。
黄龙玉,那就是求平安的了。
闻听看了眼旁边的红玛瑙,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凌厉扫码付了钱,师傅便将两个盒子拿出来递给他。
他们并肩走出门,闻听还是没忍住嘟囔:“你要是去灵隐寺求个十八籽,就什么都求上了。”
凌厉笑了声:“这不是没有灵隐寺么?”
“你真信这个?”
“一般。可你不是说么?心诚则灵。”
“去哪里买个珠子不是心诚则灵。”闻听不赞同,“你这是花冤枉钱。”
“下次不会这样花钱了。”
凌厉这样讲,他又变得有点窘,像是在听他给自己交代什么似的。
他们走到树荫底下,凌厉停下来,打开一只盒子,将里面的珠串取出来。闻听凑近了瞧,比他想象的稍微好一点,至少不像十来块钱批发的塑料货。随后他的手就被握住,微凉的触觉滚过手背,一串黄龙玉已落在腕间。他顿时有点慌:“怎么?”
凌厉将他的手放下去,一边取出另一串,戴在自己的左手:“我们各求一串。”
“我……”他噎了一下,低下头,看见两个人的手腕上一模一样的暖黄色手串,心砰砰直跳。过了一会,借着心里的冲动问道:“怎么不买求姻缘的那串?”
凌厉的表情显得意外,还掺杂着些许不快。闻听的心里涌上一点难过,一边后悔起来,好像这些天都是自作多情,还不礼貌地问了越界的问题。
凌厉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开口:“我觉得现在的姻缘就很好,不用再求了。”
闻听愣怔片刻,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他们想的不太一样,又好像其实一样。
“怎么?”凌厉追问他,“你很想求新的姻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