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林暃心中想要立刻转身离开的想法格外旺盛。

  他垂着头,看着不远处翻滚的海浪,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些模糊而破碎的画面。他悄悄地咽了口口水,攥紧了双拳。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淡忘了那些。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久到山不再是山、海不再是海,久到江河变作城市、荒野变作沃田。然而,直到他真正身临其境,再次面对这无垠之海时,他才明白,原来,他从未忘记过。

  他的母亲,翡,曾经的山海异兽,后来的天庭神侍,就葬身于这深深的海底。

  那时候,林暃还很小,尚且不知道何为死亡,更不知母亲为何会这样早地离开他。他只记得,那一天,他亲手将母亲的遗骸投入水中,看着她沉入了深海。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他与母亲,再无可能相见了。

  朏朏一族生于山林,长于山林,本该葬于山林。然而,翡却不同。她本就是背叛了异兽身份之人,自然也不该再受这所谓本性的桎梏。

  远离故土,随波逐流,或许正是她一生的写照。

  可惜,那时的林暃没有明白这些,甚至时至今日,他也依旧未能释怀。

  海洋对于旁人而言只是海洋,但对于他来说,却仿佛是由母亲的血肉纠结而成一般,令他迟迟未敢踏入一步。

  他究竟在怕些什么呢?或许就连他自己也并不全然清楚吧。

  不过———

  林暃抬起头,看向夕阳之下,站在浅海中嬉戏打闹的一人一鸟,忽有一股淡淡暖流淌过五脏六腑,沁润心灵,带走悲切。

  青年穿的要比林暃清凉得多,浑身上下只留下一条热情的沙滩裤,露出白皙如玉的上身和水波之下笔直纤细的双腿。

  一颗一颗的水珠挂在他的身上,在阳光下闪着一点一点的光亮,落在林暃的眼中,令嘴角不自觉地上翘。

  有时,当下的欢愉浪花能够冲散过往的淤泥。

  当然,如果没有那只碍眼的小团子在旁边就更好了。

  林懿墨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视线。他背着阳光,将小团子顶在自己的头顶,笑着,对着林暃挥挥手。

  林暃亦是笑着回应,就连那只莫名和林暃不对付的小丑鸟在此刻也变得顺眼多了,啾啾的叫声里充满了欢快。

  ……

  林暃最终还是没有下海。倒不是因为怕不怕的事情,主要是小团子在海里玩了好一会儿,有些累了,于是林懿墨便带着它一起上了岸,躺在沙滩椅上小憩片刻。

  小团子毕竟还小,连羽毛都没长齐,在海里游了这一阵子,已经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整只鸟平趴在林懿墨的胸口,把自己摊成了一张昏昏欲睡的鸟饼。

  林懿墨满脸宠溺地望着它,几根手指在小团子的羽毛上轻轻抚摸,指尖萦绕着一点金色光芒,将小团子身上的水汽尽数烘干,变成一只全新的毛茸茸的蓬松团子。

  说来也是挺巧,林懿墨原本只是觉得它长得像个团子,才给这小家伙起了这么一个外号,但等他问了比翼鸟族长后才知道,原来这小家伙的名字还真叫「团」。倒也是鸟如其名。

  “小团儿……”林懿墨一边撸着小家伙的脑袋,一边柔声唤道。

  “啾?”小团子迷迷糊糊地回应着林懿墨,半闭着的眼睛弯弯,似是在笑。

  不一会儿,它便沉沉睡了过去,林懿墨甚至还能听到一点细微的呼噜声,像是在做着好梦。

  林懿墨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小团子已经彻底睡熟了,这才悄悄地张开手,运起一束微光,将小团子温柔地托住,稳稳地漂浮在空中。

  而后,林懿墨腰部轻微用力,一下子从躺椅上坐起来,手指一挥,包裹着小团子的微光便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落在了两张躺椅之间的矮几上。

  至于林懿墨自己嘛———他早已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自己原本的位置,悄无声息地溜到了林暃的身侧。

  他对着林暃俏皮一笑,没等林暃说话,便伸手把男人往旁边推了一下,随后自己也挨着他躺了下去。

  两人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两道呼吸在西斜的阳光下渐渐趋同,两道心跳亦随如涨潮时分般澎湃。

  周围光线黯淡,唯有两人的眼睛格外明亮,其中倒映的,皆是纯粹的情意。

  “你想做什么?”林暃轻声问道。他们的鼻尖几乎已经相抵,只消再靠近一点,便可唇齿相接。

  林暃对着他眨了眨眼,上翘的唇角透着别样的意味:“你说呢?”

  “这可是在外边。”林暃嘴上这样说着,可他探向林懿墨光洁后背的手却早已暴露了他的心中所想。

  “那又如何?”林懿墨一挑眉,话音意外地放肆。

  他又往前进了一点,微微抬头,红润的唇贴在林暃的脸侧,声音里带着点勾人的倦意:“我们现在……可是在度蜜月呀……”

  林暃从未见过这样的林懿墨,脸颊上被青年吻过的那点皮肤就像是被烧热了的炭一般,迅速变得通红,又很快蔓延开来,似是欲,似是情。

  林懿墨侧着身子,低低地撑着脑袋,半长的黑发如瀑般垂落下来,落在他的肩头、他的手臂,衬得肌肤更加白皙,连其上一星半点的红痕都格外的刺眼。

  青年轻笑一声,清澈的眼眸里蒙着层淡淡的雾气。

  “怎么,你害羞了?”青年伸出手指,浅浅地勾住林暃的下巴,肌肤相接的触感若有似无得传来,令人心头燥热。

  林暃只是看着他,看着面前的爱人,未置一词。

  下一刻,他倏然撑起身子,猛地翻身,顷刻间将青年牢牢地锁在自己的身下。

  青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可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丝的意外,倒比即将落下的太阳更加明媚。

  一点温热而细腻的触感从背后传来,一只手轻易地穿过单薄的衣衫,一丝不苟地描摹着男人紧实的肌肉线条。

  林暃仍旧看着自己的爱人,看着他的面色也渐渐染上花朵一般的色泽,看着他的眼眸一点一点变得迷离。

  林暃闭上眼,缓缓将身体下压。

  ……

  “嘶——”

  意料之中属于唇瓣的温软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来自头顶的尖锐刺痛,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使劲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就连薄薄的头皮也要被连根拔起一样。

  林暃的面部表情变得扭曲起来,他忙直起身子,一手立刻往痛处探去———他什么也没摸到,就连自己的头发,也没有。

  在发现自己彻底扑了个空的下一秒,林暃骤然睁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沙滩椅顶上,白色的遮阳棚。

  林暃眼睛一转,忽地便发觉了不对———他方才分明不是这个姿势的!

  他立刻伸出手,向身旁探去。

  他只摸到了一片冰凉。

  他猛地坐起,却发现刚刚分明躺在自己身旁的林懿墨已不见了踪影,连一点温度都没有留下。

  “啾啾啾!”一阵急促的鸟鸣打断了林暃的思考。

  林暃刚想循声望去,便有一阵风擦过耳畔,翅膀扑腾的声音随即传来,最后落在了他的头顶。

  下一刻,同样的刺痛再次传来,立刻便有黑色的断发从头上落下,显然是这只臭鸟的杰作。

  林暃怒从中来,一个大跳从椅子上离开,把停留在他脑袋上的可恶小鸟甩了个晕头转向。

  “啾!”小团子很快在空中稳住姿态,又是一声急促鸣叫,再次找准方向,一个爆冲便向着林暃的脑袋而去。

  “砰!”这一回,小团子狠狠地撞上了林暃面前的银色屏障,声音之大,让原本在一旁小憩的林懿墨都猛然惊醒,一脸懵地爬起来看着这一猫一鸟对峙。

  “你们……这是在干嘛?”林暃揉着自己惺忪的睡眼,问道。

  林暃撇嘴,愤愤地指着小团子道:“它薅我头发!”

  说着,他便低下头,指给林懿墨看。“它还薅了两次,我头顶都要被它薅秃了!”林暃的声音十分委屈,瞪着那小团子的眼神像是要把这臭鸟生吞活剥了。

  林懿墨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倒是没在林暃仍旧浓密的头顶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于是他转头看向小团子,温声问道:“小团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小团子本已经摆好了对林暃发起又一次冲锋的架势,被林懿墨出声打断后,它便扇着翅膀飞到了林懿墨的身边。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它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林懿墨这回是真没法靠猜的了。于是,他手指一动,一抹淡烟般的光雾钻入小团子的脑中,直接和它用起了神识交流。

  “嗯,嗯嗯……”林懿墨一边听着小团子的讲述,一边微微点头。

  “嗯———嗯?”小团子不知对他说了什么,林懿墨原本还算平静的神色陡然变化了一瞬,连声音也拔高了八度。

  “咳咳……”下一刻,林懿墨便收起了自己外放的情绪,对着小团子点点头,示意它继续说。

  只不过,在听小团子说话的同时,林懿墨的眼角余光每隔几秒就会悄悄地往林暃的方向瞟去,惹得林暃也好奇地往他那边张望。

  “好,我明白了。”林懿墨点点头,伸手在小团子的脑袋上轻拍了两下。

  “啾……”小团子也冷静下来,乖乖地听林懿墨的话,飞到椅子上窝了起来。

  在见到小团子安静下来之后,林懿墨才转身走到林暃旁边,和他并排坐在椅子上。

  “林暃……”林懿墨的眼神有些复杂,“你做春梦了啊?”

  林暃:?!

  林暃瞪大了眼睛,看林懿墨的眼神震惊得像是在看鬼。

  林懿墨扶额:“你不仅做了个春梦,还被孩子看见了……”

  林暃:??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扭头看着那只小臭鸟———

  下一刻,林懿墨便肯定了他心中所想:“它是只比翼鸟。”

  林暃:“抱歉,让它看到那些……确实不好……”

  林懿墨绝望仰头:“你们的关系算是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