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真相总算在两个女生的作证下,一点一点浮出水面。

  原来当时是陆之衍提出想和张胜好好谈谈,就把人约到了艺术楼,那边比较安静也没什么学生会经过,不用担心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谁知张胜那人心高气傲,脾气又大,俩人谈了不到十分钟彻底谈崩,张胜直接指着陆之衍鼻子开骂,就差没上手打人了。

  于是陆之衍好声好气提出两个人先冷静下,他这次只是想将他们间的矛盾化解,希望剩下的高中生活能和平相处,特意约张胜出来不是为了吵架的。说完陆之衍就站在楼梯口,扶着楼梯扶手背对着张胜低头琢磨该怎么继续把话聊下去。

  也是在这个时候,张胜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神不知鬼不觉走到陆之衍身后,吼了句“你他妈去死”,然后猛地用力将陆之衍往足有十米高的楼梯台阶推了下去。

  人在遇到危机时,一切都是遵从求生本能,陆之衍惊慌下四肢扑腾着想拽住点什么,倒下去瞬间腿往后一勾,竟然就绊住推完人始终站在原地没动弹的张胜。

  基于惯性力量太大,张胜身体失去了平衡刹不住脚,俯冲着朝楼梯扶手口能容纳两个人的缝隙里一头栽了进去,从八楼顶楼垂直掉到了四楼,好巧不巧后脑勺最脆弱的部位撞在四楼扶手上,砸出一脑袋血沫子当场休克。

  而陆之衍因为是被张胜从楼梯笔直推下去的,所以没有往旁边楼梯扶手口摔,只是从顶楼台阶摔了下去。虽然没有张胜从八楼坠落到四楼那么严重,但也伤得不轻,光小腿骨折估计就得躺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勉强下地行走。

  两个女生所描述出来的画面和陆之衍分毫不差,最后女生还补充了一句:“一直是矮个子男生在发火,大吼大叫特别吓人,他只是劝他不要生气有话好好说。”

  “是啊是啊。”另一个女生也附和。

  刚才的男老师出去了一会又走了进来,对副校长说:“监控室的录像重新筛选过了,监控显示她们俩在上午最后一节课打铃没多久,确实上了艺术楼顶楼。”

  副校长松了口气:“这事闹的,你说要没被她们看见,咱们还真就冤枉了好学生。”

  “是啊。”其他老师纷纷点头。

  “那陆之衍是不是就没事了,学校不会开除他吧?”宋羽扬这个二愣子忙趁机问道。

  副校长看了他一眼:“开什么除,你当学校开除一个人那么容易,他现在算是受害者。”

  宋羽扬嘿嘿一笑:“那就好那就好。”然后站到沈默跟前小声说了句什么。

  沈默头也不回地就往医务室外走,宋羽扬忙冲陆之衍说:“那什么,我们先回教室上课了,后面再去医院看你。”

  陆之衍答应了一声,看着两个人背影离开医务室。

  “你看你,一开始就应该实话实说,将事情原原本本说明白,绕这么大圈多耽误事。”事情既然已经明了,其他老师都离开后,高雪这才跟着松了口气。

  陆之衍苦笑一声:“我要真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我,我自己都觉得很难信服。”

  “好在现在没事了,也算你运气好,有人看见愿意给你作证。”副校长背着手说。

  “嗯。”陆之衍点点头,目光柔顺地落在一处,对高雪认真道,“不过老师您放心,该我承担的责任我还是会承担,学校最后怎么处理我都没有异议,毕竟这个事也不能全怪张胜。”

  陆之衍说完面色有些痛苦地移了移肌肉开始僵硬的左腿,副校长忙说:“行了你休息吧,一会就让高老师安排车送你去医院,别耽误了治疗时间。”

  临走时,副校长轻轻拍了拍陆之衍肩膀,语重心长说了句:“确实是个好孩子。”

  直到目送高雪走出医务室,门被合上的瞬间,陆之衍才收回目光,独自躺在床上,仰头望着医务室正慢慢运转的空调。

  看了足足有一分钟之久,陆之衍才转开头,闭眼安静聆听自己胸腔传出的心跳声。为了应付刚才那种随时有可能满盘皆输的场面,他的神经包括大脑始终处于高速运转之中。

  不过还好,最终是他赌赢了。

  回想起刚才被自己耍得团团转的学校老师领导,陆之衍嘴角勾起胜利后带着愉悦的笑,然后憋不住笑出了声,以至于连眼泪都快笑出来。

  张胜估计做梦也想不到,等他哪天从重症病房醒来后,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他,甚至学校可能还会将他指认成有故意杀人嫌疑的青少年罪犯。

  事情顺利得超出他想象,特别是今天来的那两个高三女生,如同雪中送炭让他彻底从这件事中抽身出去。陆之衍本来以为这两个重要目击者,至少会在他真正被钉死在杀人凶手这个耻辱柱上,才会心怀愧疚站出来替他作证。

  哪怕两个高三女生胆子太小,始终不敢露面,陆之衍也丝毫不会担心,他的这个计划已经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都考虑了进去。

  学校为了严谨,一定会重新将艺术楼当天所有的监控调出来看,那么发现她们在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上了艺术楼顶楼也是迟早的事。到那时候,两个女生不得已下,也会将自己看到的一切说出来。

  这样,她们可以说是陆之衍的百分百证人。

  如果不是陆之衍早在一个月前,无意间发现这两个看外表还挺老实的女生,因为高考压力大,总会在周五上午最后这节自习课上,溜到监控坏了很久没人修的顶楼,偷偷抽烟散心排解压力。

  他也不会想出这么好的计划。

  而至于怎么让张胜上钩,就更简单了,张胜在陆之衍看来,不过就是个脑子有点小聪明又容易被激怒的蠢货。

  对付这种人,只需要让班里人都知道张胜看他不顺眼,总找他麻烦就行了,毕竟惹了众怒的人一旦变得孤立无援,那么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

  剩下的就只要自己稍微受点伤,再拖对方下水就行,一切都非常完美。

  虽然陆之衍也可以不利用那两个女生,直接找个人少还有监控的地方,让监控拍下他被张胜推下去的画面,肯定会比人为口头作证更有说服力。

  但监控画面下,很容易捕捉到他用言语或动作刺激张胜推自己的证据,为了以防万一,他并不会去冒这个险。

  陆之衍最擅长的就是以受害人身份,去加害他人,这是他研究了许多犯罪案例后,分析出来的最简单粗暴也是最好用的方法,他尝试过很多次基本都成功了。

  当一个人本身徘徊在生死边缘,别人也就不会怀疑他才是整件事的主要谋划着,毕竟谁会从受害者里找真凶呢。

  我狠起来连自己都杀,还担心弄不死你?

  陆之衍从很早开始,就认清自己不是好人,或者完完全全算得上半个反社会人格。他易怒记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在不能保证计划一定能成功前,会选择隐忍伪装,直到机会来临的那一天。

  所以他虽然知道自己是个王八蛋,但却并不能和平时看的那些电影电视剧里的反派共情,毕竟那种反派要么就死于话多,要么会因为情感上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心软,在自我感动式牺牲或干脆就为了成全正义那方的主角们,导致最后悲剧收场。

  干坏事还想找个正当理由给自己洗白,这不是傻逼吗?

  空无一人的医务室内,陆之衍带着满身的伤,准备在被送往医院前先睡一觉,将身体上的疲倦赶一赶。

  闭上眼的那一秒,他脑子里突然冒出某个人的脸,随着对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清晰,陆之衍突然感到一种事情告一段落后的怅然感。

  真无聊这日子过的,陆之衍想。

  —

  周末那天,宁堔很早就起床了,临出门前他本来想给叶秋梦打个电话说他要去医院看一个受伤的同学,免得叶秋梦回来没见到他人会担心。

  结果拨了两次电话过去都没人接,宁堔心想叶秋梦应该是公司事情太多,抽不出空来看手机。于是不再继续打过去,而是发了条微信报告他今天的行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叶秋梦变得越来越忙,很多时候连陈姨都很难见上一面。陈姨因此还担心得不行,嘴里时不时念叨着,公司再忙也不能不休息啊,万一身体把累垮了可怎么办。

  有时候急起来,还会拉着每周一早上送宁堔上学的司机老何打听,直到老何笑着安慰说叶总管理员工这么多的大个公司,忙点也正常,这年头哪个当老板的不忙呢,让陈姨不用担心。

  而老何不在的情况下,陈姨又会反复在宁堔耳边叹气,打电话也不接,这不是让人担心吗。

  由此可以看出,陈姨是真正关心这个家,和家里的每一个人。

  反倒是宁堔,很少会去询问叶秋梦公司里的事,毕竟问了他也不懂,担心会打扰工作中的叶秋梦。

  因为下周三到周五三天是学校运动会,倪棠还反复强调可以通知家长来学校参观,让家长看看学生们在运动场上,挥洒汗水的青春活力模样。

  倪棠号召得很积极,但没人听进去,这不等于是变相开家长会吗?除了个别人来疯会叫家长过来看他们比赛,大部分学生绝对不会通知家里。

  宁堔也是,叶秋梦工作本来就忙,他更加不可能让对方参加这种不重要的校内活动。

  到了目的地医院,宁堔发现只有沈默一个人站在约定的地方等他,剩下邢舟和宋羽扬连个人影都没有。

  “怎么就你一个人?”宁堔走过去问。

  沈默今天穿了件红黑撞色的外套,衣服质感特别好,整个人看起来又拽又酷,宁堔盯着多看了两眼。

  “他们俩先进去了,走吧,陆之衍在住院部612房。”沈默很自然就牵起宁堔的手,放进外套兜里揣着。

  宁堔低头咳了一下,开始没话找话:“陆之衍腿没事吧,上回听宋羽扬说得还挺严重,全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

  周五那天宁堔没跟着去医务室观摩,沈默回来一个字也没多说,只提了一嘴基本都解决了,陆之衍不会被开除。

  “他瞎扯的你也信?”沈默笑起来,又回想了一下那天在医务室看到的场景,顿了顿,“陆之衍这个人,还挺能忍。”

  “什么意思?”宁堔没怎么太理解地问。

  “就是字面意思。”沈默想了想说,“如果那天医务室里坐着的是你,我可能会比宋羽扬还激动,当场就能和学校那些老师领导翻脸。”

  宁堔张了张嘴:“这么严重吗?”

  沈默点头:“那么多学校老师领导当犯人一样围着你审,正常人都会受不了,说错一句话可能就会被咬定事情就是你干的,一旦被定了罪,接下来的后果不是一般人能承受。”

  “所以。”说到最后,沈默又皱起眉,“陆之衍的那种忍耐力,给我一种像是做好了最坏打算的感觉。”

  “其实。”宁堔听完笑起来,随口道,“也有可能他知道自己不会被定罪,如果我没做过,我就不怕,别人说什么都不会有太大反应。”

  “是吗?”沈默笑笑,点头说,“也对。”

  一直到了住院部人多起来,沈默才慢慢放开宁堔的手,两人坐电梯上了六楼,找到对应的病房敲了敲门。

  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小护士,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见了沈默眼睛一亮,回头说:“陆之衍你又有同学来看你了,而且长得好帅啊。”

  病房里传来宋羽扬的声音:“那必须啊,我默哥那张脸整容都整不出来,护士姐姐你今天算运气好见到了。”

  护士被宋羽扬逗得笑个不停,对宁堔他们说:“你们快进去吧,半个小时后就查房了。”

  他们走进去就发现这单人间病房还挺大,旁边有沙发衣柜和小冰箱,邢舟坐在沙发上冲他们招了招手。

  陆之衍额角贴着纱布以及左腿吊得老高躺病床上,见到沈默和宁堔笑着说:“谢谢你们来看我了。”

  “怎么样了?医生有说什么时候能出院吗?”宁堔走过去打量着陆之衍腿上的石膏问,又说,“我宿舍那三个还问你什么时候能回学校继续找我们窜门。”

  “可能没那么快,我这最少得躺个一星期。”陆之衍笑着说完,又想了想,“如果他们实在想念我,要不就每天晚上视频打个卡,就当在线窜门了。”

  在旁边冰箱翻东西吃的宋羽扬憋不住吐槽:“你们这哪叫视频打卡,应该叫查岗吧,亲妈都不带这么玩的。”

  几个人都笑起来,沈默坐在邢舟旁边问了一句:“有护工吗?你这上床下床看着也挺不方便的。”

  而且他和宁堔进来这么会,都没见陆之衍家人什么的,刚才也只有一个护士在。

  陆之衍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什么,说:“有的,我家里一会也有人过来。”

  “那就行。”沈默点点头。

  他们也没待太久,赶在查房前准备离开,承诺下周末如果陆之衍还没出院再来看他一次。

  陆之衍躺在病床上说:“你们运动会加油,本来还想亲自给你们班加油来着,现在也没办法了。”

  “没事。”沈默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搬出刚才他们聊的梗。“实在不行你就视频加油,也算参与了。”

  “操,这个可以有。”宋羽扬马上赞同,“到时候我给你留个观众席,特意把手机摆在上面给你看我们比赛。”

  邢舟:“你这也太奇思妙想了。”

  “是吗,还行吧。”宋羽扬似乎没理解邢舟的意思。

  “那不成遗像了吗,我还没死呢宋宋。”陆之衍反应过来,冲宋羽扬竖了竖中指。

  他们笑着上了电梯,出电梯后,宁堔问沈默:“下午有安排吗?”

  沈默看向宁堔,贴过去低声说:“没安排,要不去我家?”

  宁堔刚准备点头,就见到住院部一楼大厅走进来个打扮非常时髦的女人,带着顶挺复古高级的黑色礼帽和墨镜。女人径直到服务窗口,摘下墨镜低声询问:“请问612病房在哪?”

  窗口值班的工作人员抬头看了眼女人,接着愣了足有五秒,在女人一脸疑问的表情下,忙说:“哦,您往左手边电梯上六楼就行。”

  “好的,谢谢。”女人点点头,重新戴上了墨镜,形色匆忙进了电梯。

  “喂你瞧见没有,那个女的好漂亮啊,是不是哪个明星过来探病的?”刚才回答女人问题的窗口工作人员忙对同事激动道。

  在612病房,当女人敲门进去时,刚摘了帽子墨镜想对床上躺着的少年说点什么关心的话。

  陆之衍却露出一脸好心情被打断的厌烦表情,冷冷开口:“怎么,看我现在腿不方便,你又想像当年那样,趁机爬上我的床?”

  女人倏忽一愣,脸上仅有的那点血色全部褪去,下意识说:“之前那都是误会,我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

  “误会?”陆之衍像听到了什么笑话,靠在病床上懒洋洋看着女人,“一个误会就让我爸连亲儿子的一根手指都能剁掉,这误会代价挺大啊。”

  “……”女人颤抖了一下,漂亮的脸上滑过仓惶,看起来分外我见犹怜。

  “我那会也就刚满十几岁,12还是13来着?长得还没家里的冰箱门高,您趁我睡觉半夜偷偷上了我的床,结果被从外面应酬回来的我爸撞见。我人都还没睡醒,就被他老人家从床头一脚踹到了床尾,当时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晕了过去。”陆之衍跟在讲别人的事一样对着女人回忆,“然后我就被我爸拿刀剁掉了一根手指,不过还好,起码保住了一只手,最后也只是被送到了国外。”

  “其实我有时候挺不理解的,你当晚也没喝酒,不存在说醉糊涂了跑错房间,嗯?能回答一下吗?当时你到底抱着什么心情来干这种事的,你明知道我爸那个控制欲强到连亲儿子醋都吃的王八蛋肯定能杀了我。”

  陆之衍说着,突然情绪激动起来:“老子当时那个年龄又他妈硬不起来,你爬我床上到底是想干什么?你说啊草你妈的!”

  “我小拇指现在装着假肢,你要看看吗,要摸摸吗,它一点温度都没有,这都是你害的。”陆之衍伸出手指面无表情朝女人伸过去。

  “对不起……”女人眼睛轻轻一眨,立马有泪水在里面打转。

  “滚出去。”陆之衍突然整个人平静下来,对哭泣中的女人投去厌烦地一瞥,低声说,“托你的福,我现在看到女人就生理上犯恶心。”

  女人蓦然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