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阑风长雨【完结】>第10章 仙人掌P

  在去往东京的那趟新干线上,沈知安坐在楚扬斜前方靠走道的位置上,抱着他很宝贝的速写本,不知道在那涂涂画画着什么。

  窗外流过平静的日式田园风光,一切仿佛都如风掠尘埃,显得如此顺意。楚扬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手里揉搓着里头什么都不剩的空纸杯。

  不知不觉间,他把纸杯撕成了无数的小纸片,叠在手指尖,搓成一个小球。

  从小到大,他必须每时每刻都能想到一种快速解压的方式来缓解内心无休止的负面情绪波动。小学的时候,他偶然间发现,通过用仙人掌扎手的方式能够缓解压力以及减少负面情绪的扩散,将手掌放在仙人掌刺上方,一点一点往下扎......

  那种一瞬间刺痛神经的快感,能够让他暂时忘记所有事情。

  他再次转头望向沈知安。跟之前短袖配短裤的清纯的少年风不同,对方今天穿了一件印有雏菊刺绣的米白色棉布衬衫配复古蓝宽松牛仔裤,袖口随意地卷在手肘处,亮黄色的渔夫帽环挂在脖子后方,跟准艺术系大学生的身份十分相配。

  绚烂的太阳下仿佛出现一朵积雨云。积雨云环绕着太阳,遥遥地望着太阳发出来的亮光,却怎么也触不近,只能日复一日地吸收周边不断上升的水蒸气。

  脑海里浮现出沈知安那对犹如潭水般清透的桃花眼。恍然间,他突然想在那汪清不见底的潭水边种满盛放的、粉嫩的桃花。

  他拧开矿泉水瓶的瓶盖,喝了一口水之后,把瓶盖周边的小齿轮直直地对着手掌心,向下扎进去。

  一刹那的痛感刺激着神经,真的很解压。

  手掌心上出现了一个深粉红色的压痕。楚扬看着陷进肉里的齿痕,忽然想到了桃花。

  准艺术系大学生此刻碰巧回头。他的头靠在亮黄色渔夫帽上,衬得皮肤格外的白。他注意到楚扬在默默看他,刹时,他回报给对方一个清澈的微笑。两眼弯弯,桃树上的桃花被一阵风吹落。

  下车后,在前往饭店的大巴车上,导游小刘兴致勃勃地跟众人说,今天傍晚要去东京最新最大的观景台涩谷sky观赏夜景。

  “等中午我们吃完饭后,大家可以在酒店休息一下,五点钟我们准时集合。”

  沈知安一如反常地没有兴奋地东张西望。本来楚扬考虑到他可能会想要看繁华的街景,特意把靠窗的座位让给他坐,却没想到这人竟然难得地靠在车窗玻璃上打着瞌睡。

  昨天不是睡得挺早的吗?楚扬心生疑惑。

  因为怕亮,沈知安把渔夫帽檐拉到眼底,两只手抱着背包,安分地睡着。夏日午间的太阳光毫不知羞愧地照进来,楚扬轻轻拉过大巴车的遮阳窗帘。沈知安被小小的骚动弄醒了,被迫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一只骨感分明的手。

  “谢谢学长……”他用稍有些黏糊的声调道了个谢,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马上睡着了。

  回酒店后,沈知安倒头就睡。楚扬在靠窗的小桌子下坐下,打开电脑准备回复课题研究小组发来的新邮件。谁知,电脑还没完全开机,他就意外接到了来自宋云真的微信电话。

  宋云真以及她的双胞胎妹妹宋云柔,她们一家就住在楚扬家隔壁。三个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从幼儿园开始一直到高中,他们都在同一个学校上学。孩童时期,父母还曾扬言要给楚扬和宋云真定娃娃亲。

  “喂?”楚扬轻声走到厕所里,将门关好,“怎么突然给我打语音电话?”

  “那个……”宋云真的声音听起来颤颤的。可能是凑得离手机太近的原因,刚才那声有些喷麦,“我昨天刚从北京回来,现在你爸妈都在我家里。”

  “喔?”楚扬有些意外,但往后一想,这确实是他爸妈能干出来的事,“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没有,”宋云真连忙否认,“楚叔他们很热情,还带了很多水果......”

  “哼,”楚扬嗤笑一声,“表面工作罢了。”

  “呃……”宋云真手脚颤抖着夹在两端,感觉这二十年来所有做人经历全部报废,“你爸妈昨晚还吵架了……我在隔壁都能听见。”

  “无所谓,”楚扬靠在洗漱台上,“他们经常这样。”

  “主要是,你爸今天过来还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宋云真语速开始变得飞快,“他问我跟你最近还有没有联系,我说有,但是也没有每天都联系……哎就算这个问题还好吧,然后他又问我我觉得你怎么样,我当时在心里想这是什么鬼问题,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说你很好,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他又说有空多来你们家吃饭,还提起来小时候定娃娃亲的事情,我跟他说叔,这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都是小时候过家家——”

  “他就是想把我们凑一对,”楚扬既觉得好笑又觉得荒谬,“反正我迟早要跟我们家闹掰,这件事情过去了还有性取向的事情,楚煜文不可能接受得了。”

  “哎——”宋云真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其实我感觉,你爸可能是有点怀疑了……这个举动有点像棒打鸳鸯……”

  “管他,”楚扬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不知道他又搞什么鬼,莫名其妙。”

  “嗯……”宋云真深吸一口气,“我现在在厕所偷偷给你打电话,等会还要出去跟你爸妈聊尬天……我只要再撑到五点半,等我爸妈回来之后他们要一起去吃饭。”

  “麻烦你了。”楚扬着实感到十分抱歉,“等你妹妹回国后请你们俩吃饭。”

  “请我就行请她干嘛,”宋云真的语调总算欢快了许多,“一言为定哈,挂啦。”

  电话被对方挂断了。楚扬靠在洗手台上缓了缓,又用冷水洗了把脸,平复好心情之后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样接着回去回复邮件。

  作为课题小组组长,他将组员所写的报告全部看了一遍,逐字逐句地给他们挑出错误,整理好再发过去。等他忙完,已经快四点半了。

  沈知安此刻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后脑稍的自然卷翘成一团,脑袋埋在大腿中间,还在缓神。

  “醒了?”楚扬走到床边,揉了揉他翘起的卷发,“怎么到了东京反而没精神了?”

  “昨晚失眠了。”沈知安抬起脑袋,边揉着眼睛边站起来,直径走到卫生间洗脸去了。

  实在是有些反常。

  这时,手机提示铃又响了。楚扬一看,发现还是宋云真打过来的微信电话。

  “喂,”楚扬走到酒店的小阳台上,“又怎么了?”

  “扬扬,是妈妈。”

  楚扬内心一震,靠在阳台栏杆上的手指开始躁动地聚在一起,五指握紧。

  “妈,”楚扬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语气,“你找我?”

  “我联系不上你,只能用云真的手机给你打电话。”楚扬能感觉到对方的声音微微发颤,“你在那边还好吧?玩得开心吗?”

  “妈你不用担心,”楚扬接道,“我都快21了,不会在国外走丢的。”

  “妈是放心你的,你从小到大都很独立。”母亲宁曦用平静的语调说着,“我理解你可能想要去旅游散个心什么的,但你不能拉黑你爸妈啊。”

  “……”楚扬彻底陷入沉默。

  “哎,不说这个了。”宁曦叹了口气,“你爸昨天去了趟你的宿舍,想着你下学期换宿舍帮你搬些东西,没想到你室友说你上个学期就已经搬走了?这是真的吗扬扬?”

  “……”

  “对,妈。”继续硬瞒着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楚扬只能实话实说,“我跟之前的室友闹了些矛盾,就搬出去了。”

  “这样啊,”宁曦回应道,“那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回家住啊,还要多花那一笔租房子的钱。”

  “……”

  “诶,你房子租在哪里了?租房子的钱哪来的?”

  “……”

  “你是不是平时里没有认真上课跑去跟别人打工了?生活费也不够你租房子的吧?”

  “……”

  “哎,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做事这么草率呢。”

  “……”

  “你跟室友怎么会闹矛盾呢?我记得大一的时候你还带我见过他们,那些孩子看着都挺好的啊。”

  “……”

  很好,这些问题全部解释起来,他平日里靠着奖学金和高绩点勉强维系起来的“和谐”家庭生活将会全部破灭。

  “妈,这些问题我回来再跟您解释。”楚扬努力在他的语气里保留最后一丝体面,“现在跟您讲不清楚。”

  “怎么发生了这么多我们都不知道的事儿啊,”宁曦的语气越发激动起来,“就因为这些问题,我跟你爸昨天又吵了一架。”

  “妈,”楚扬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是一个成年人,做事有自己的分寸,你们完全没必要担心。我租房子的钱也是正当合法的收入。”

  “还有,我跟宋云真真的不合适,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你们不要硬要撮合我们两,这样会弄得她很尴尬。”

  “我们今天来云真家只是为了看看她,毕竟她刚从北京回来。没有这个意思。”被拆穿后,宁曦的声音变得慌张起来。

  “从她考上清华,而我只考上了个双非一本之后,你们这个意图就很明显了。”楚扬用低沉的嗓音反驳道,“妈,可能宋云真看不出来,但这些我都看得出来,也明白你们是什么意思。”

  对方没有再说话,楚扬也没出声,双方就这么一直僵持着不知道多长时间。

  直到楚扬用余光瞟到站在玻璃窗后的沈知安,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妈,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挂了。”

  “你现在回来吧,我给你订机票。”宁曦的声音小了许多,仿佛在做最后的挽留。

  “您保重身体。”楚扬装作没有听见,直接摁了挂断键。

  脑袋里好像有只苍蝇,来回飞来飞去。自己则慢慢变成了一个早已腐烂的水果,糖份流失,表皮被霉菌爬满,毫无生气。

  他趴在栏杆上,忘记了时间。刹时,他想到了家里那盆仙人掌。

  肩膀突然被人碰了一下。他转头,发现沈知安站在他后面,背着他的挎包,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依旧清不见底。

  “学长,你还好吧。”沈知安跟他并排站在栏杆上,用清亮的眼神试探道。

  他……是真的在关心我吗?

  “没事,”楚扬朝他扬了扬嘴角,“快到时间了,我们走吧。”

  “这才不是没事的样子。”沈知安撇了撇嘴,“你心情好的时候才不会这样笑。”

  “哦?”楚扬这下被他逗笑了,“那我心情好是怎样笑的?”

  “怎么说……”沈知安看向远方,“很自然,嘴角也不会刻意上扬。”

  “是吗?”他自嘲一声,随后又继续定定地望着远方红白相见的东京塔。

  “沈知安。”

  “嗯?”

  “陪我就这么站一会,好不好?”

  他偏头,只见少年两手交叠放在阳台的栏杆上,眉眼弯弯,眼神里的温柔可以容得下东京湾的海水。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