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日子过得十分平常。
暃墨两人在Y市住了几天，打卡了一些有名的景点，吃了些特色的菜，还去海里潜了水、钓了鱼，生活十分惬意，终于变回了度假本该有的样子。
至于小团子———它自然也是时刻跟在两人的身旁，要是周围没什么人，林懿墨还会解开临时设在它身上的隐身法术，让它痛痛快快地玩一会儿。
说来也奇怪，自从那晚之后，小团子和林暃的关系就好了不少，小团子甚至偶尔会飞到林暃的头顶，把他的脑袋当成临时的小窝。林暃倒也不生气，就这样顶着在外人看来和鸡窝一样蓬松的乱发坦然地和林懿墨一起出门。
要知道，林暃这小猫咪当年可是片叶不沾身，除了林懿墨以外的生物碰他一下都要不高兴的啊！
林懿墨的眼睛一会儿落在林暃头顶缩成球的小团子身上，一会儿又悄然下落，在林暃的脸上悄然流连，很快便被林暃发现，两人交握的手紧了紧。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林暃一脸无辜地问道。
“啾？”小团子也附和一声，一人一鸟同时看向林懿墨，倒是默契十足。
林懿墨忍俊不禁，连忙摆手：“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这样挺好的。”
林懿墨清清嗓子：“特别像父子。”
林暃：……
小团子：？
林懿墨此话一出，这一人一鸟立马就变得不自在起来，小团子连忙扇动翅膀从林暃的头顶飞走，转而落到了林懿墨的头上，还拿小屁股对着林暃，像是在撇清关系似的。
而相比起大脑皮层还有些平滑的小团子，林暃的思维就发散地广了许多。
他转了转眼珠，很快从林懿墨的话里咂摸出了点别的味道来。
他看向林懿墨清澈的眼眸，问道：“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说话间，他的思绪不由地穿过时空，回到那天晚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忽视，却怎么也想不清楚。
好在，林懿墨也没有刻意要瞒他的意思。青年的唇角越发上翘，语气里带着轻快的笑意：“你仔细回忆一下？”
青年抱着一个椰子，笑意盈盈地靠在椅子上，时不时吸上一口透明的椰汁，还分享给了好奇的小团子。
又是一个傍晚，海风已经不再如正午那般热烈，而是携着丝丝清凉。斜阳将道旁高大椰树的影子拉得很长，也将沙滩边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不再分离。
海浪接连涌来，日复一日，永不停歇，只是此刻的林暃却与几日前的不同。他不再恐惧，不再惊慌———因为，他再次见到了母亲，他知道，她过得很好。
于是，林暃也笑了。
他接过林懿墨递来的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椰子，轻轻饮了一口，清冽的汁水充盈在口腔中，清凉瞬间冲散残留的热意。令人心旷神怡。
“那天晚上，我回来的时候…………”林暃肯定开口道，“其实你刚从外面回来。”
林暃垂下目光，落在手中的椰子上：“你对世间万物的感知比我更强，所以……你早就感受到了万水之源的出现，也知道它将会在此地的水下开启。”
“是。”林懿墨坦然承认。
“那是个危险的地方……”林懿墨缓缓道，“残魂聚集之地，若是生者以肉身入内，恐生变故。”
“所以，我在那里设了一道隐蔽的阵法，将你们的魂魄暂时分离。”林懿墨解释道，“以魂魄入内，秘境便不会过于排斥你们。”
“但是……”林懿墨转而强调道，“这种阵法也并非完全安全，如果没有人在外边接应，你也有可能一辈子被困在里面！”
“另外……”林懿墨还想再强调两句别的，但林暃却先他一步，将青年紧紧搂住。
“谢谢。”他低声在林懿墨的耳畔道。
万水之源飘渺无定，无数渴求者穷极一生也无法寻得，幸运偶遇者不知如何进入，生魂入内者困囿其中……
唯有林懿墨，唯有这世上唯一一棵神木，有天道的青睐、有生来敏锐的感知，方能寻得这一方秘境，方能顺利开启，方能……令他彻底释怀。
“谢什么……”林懿墨靠在他的怀里，轻笑着，“只是碰巧罢了。”
“不过，只此一次，下次我可就不帮你们了。”林懿墨抬起头，在小团子的脑袋上轻点了一下。
“啾啾？”小团子眨眨眼，似乎没怎么听懂两人这一番谈话。
林懿墨没有再多解释，只是揉了揉小团子的一撮呆毛：“等你再长大些，你会明白的。”
“啾……”小团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等它再大一些，等它懂得了生离死别，懂得了世间沧桑，或许，它便会明白，儿时的这一场幻梦、这与父母转瞬即逝的交流，其实是多少人的求而不得、多少人的趋之若鹜。
不过，这些都不是现在的它、一只年幼的小鸟该知道的事情。
“走吧……”林懿墨放下已经喝空了的椰子，一手拉起林暃，一手拍了拍小团子，“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啾！”小团子一下子兴奋起来，高高兴兴地飞在半空中，围着林懿墨转了好几个圈。
夕阳之下，林懿墨和林暃四目相对，皆在对方的眼中望见了彼此沐浴在光中的身影。
他们携手走向街道尽头，走向真实尘世，走向烟火人间。
——
几天后，两人一鸟登上飞机，回到了昙江。
“呀，好可爱的小鸟！”两人一踏进枫江观的门，坐在柜台后面的洛知苒就探出头来，一眼便望见了蹲在林懿墨肩上的小团子。
小团子听到洛知苒的夸夸，骄傲地扬起小脑袋，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只是……墨哥……”洛知苒有点想不通，“你们不是出去度蜜月的吗，怎么还带了个比翼鸟崽崽回来？”
“这物种也不对啊……”洛知苒嘟囔着。
林懿墨刚想解释，但小团子却先他一步，扑腾着落到洛知苒的肩上，啾啾啾地说了一通。
洛知苒还真听懂了，就这样和小团子聊了起来。
“嗯，嗯……”洛知苒一边听小团子说话，一边微笑着附和。
只是突然，洛知苒脸上僵硬了一瞬，目光下意识地落到了林暃身上。
林暃：？这家伙说了些什么？
……
很快，林暃就知道小团子对洛知苒讲了什么了。
“我、真的、不会、打鸟！”绿眼睛黑猫蹲坐在墙头，居高临下地盯着下边护着小团子的人，咬牙切齿道。
赵平云犹豫地看着缩在他怀里的小团子，再看看墙上指甲伸得老长的黑猫，动作十分僵硬。
小团子：“啾……”
黑猫：“……”这下他倒是彻底明白小团子之前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了———合着它一直觉得自己是被打下来的啊！
最后，还是林懿墨匆匆赶来，仔仔细细地解释了一通，结束了这场闹剧。
只不过，事情其实远没有结束……
又是一年端午节。不同于去年，这一次，枫江观除了照旧给所有香客赠送了香包和驱虫符外，还举办了一场线上线下同时举行的公开祭祖法会。
法会的消息一经公布，便引发了报名的热潮。看着门口攒动的人头和自己账号爆满的私信，林懿墨都有点呆了：他们道观什么时候这么火了？
无奈，不管状况如何，也都要继续办下去嘛。
好在如今枫江观里员工多，还有一批义工帮衬，法会还是顺畅地举办了下去。
然而，就在线下的法会结束后，林懿墨照例和网上的各位聊天时，一点小意外发生了。
小黑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和小团子一起嬉戏打闹着，然后，一不小心进入了直播镜头的画面中。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后面有只鸟对吧？？】
【不知道啊，老师没教（】
【什么鸟，那明明是我黑观主的玩具（bushi）】
【爱谴责人士表示鸟！】
【前面的都在玩什么烂梗啊，鸟的命不是命吗？？】
【老墨快救一下啊！就算黑观主再怎么聪明它也是只猫啊】
【老墨！！快管管你家黑观主！！】
【等会儿，这小鸟的颜色怎么有点怪？又绿又红的，是我看错了吗？】
看到这些弹幕飘过的一瞬，林懿墨的眼神变了变，他倒是忘了，小团子在观里一般是不隐身的。但是它毕竟不是凡间的鸟，让普通观众看到可不好。
林懿墨站起身，想要用神识连接小团子让它先离开镜头。然而，小黑的动作却更快一些。在看到镜头的那一刻，小黑猫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飞快向前一扑，把小团子精确地拍到爪下。
然后，在弹幕的一片尖叫声里，小黑猫一口叼住小团子，遮盖住它身上颜色奇特的羽毛，一个大跳就跳上墙头，连根毛都没留下。
弹幕：【救命啊杀鸟了！！】
林懿墨：……
林懿墨连忙解释：“不不不，你们相信我，它真不会杀鸟！！”
但弹幕不管，已经把小黑打成了杀鸟恶猫。
甚至已经有人刷了起来：【恶猫小黑，还我鸟命！】
林懿墨：林暃啊，我对不住你……
林懿墨立刻扭头，对旁边还愣着的洛知苒吩咐道：“快，把他给我找回来！”
洛知苒回过神来，连连应声，撒腿就往小黑消失的方向跑。
林懿墨汗颜，忙在后面补充喊道：“慢着，我是让你去找林暃！”
洛知苒听到这话，在镜头里一个九十度转弯，飞也似的向后院跑去。
……
半晌，林暃匆匆赶到，一边怀里钳住一只小黑，一边怀里搂着一只小白团子。
“喏……”林暃的脸上冷漠，“两个都给你带回来了。”
“喵……”
“啾……”
林暃手一松，两只小家伙同时落在地上，僵硬地往对方旁边靠。
半晌，一黑一白两个小家伙紧紧靠在一起，小团子跳到了小黑的头顶，亲昵地蹭着它的头顶，小黑也一直没动，绿色眼睛亮亮的，嘴角自然地翘起。
林懿墨趁着它们认真营业的功夫，向网友们解释了一下小团子的来由———它是一种毛色变异了的小鸟，因为翅膀受伤掉在了枫江观里，正是小黑发现了它，把它带到人前接受了治疗，现在暂时养在枫江观里，等它的翅膀养好了就放它回家。
互联网果然是没有记忆的，前脚还骂小黑是杀鸟贼呢，这会儿弹幕里就全是粉色泡泡，更有甚者，连cp都给人组好了。
【救命啊它们两个居然有一点好磕，有没有人来打醒我啊】
【前面的你不是一个人……】
【这经历真的不是言情小说的展开吗？】
【当小说照进现实，但猫和鸟】
【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能磕上这种奇奇怪怪的cp】
【这算个啥，我还见过磕蝉和蝉蜕、笔和橡皮、耳机和充电线、虫子和风扇的呢】
【他是掌管一观事务的霸总，她是误入其中的落魄千金，她与他天生水火不容，却被缘分牵引，他们之间如此遥远，却又如此亲密】
【ohhhhhhhhhhhh】
【给各位太太递笔，五分钟内我要看到这对的粮！！】
【臣附议！】
站在镜头后面的林懿墨和林暃看得实在扭曲，脚趾狠狠抠出三室一厅来。
苍天明鉴，作为林暃的化身，小黑一直都只把小团子当娃养的！
更何况，作为一只猫，小黑就算对团子有什么非分之想，那也肯定是想把它当作口粮，怎么可能有那些奇奇怪怪的纠葛在嘛！
终于，林暃实在忍不住了，给了小黑一个眼神，它立刻便顶着头上的小团子，一甩尾巴便跑没影了。
见正主终于走了，林懿墨接着说了两句有点没的，很快结束了这场令人窒息的直播。
……
半夜，林暃一拍手从床上坐起，把自己的头发揉得比鸟窝还乱。
“不是，他们有病吧！”林暃仰天长叹。
反倒是还没睡醒的林懿墨比较冷静，迷迷糊糊地伸手搂住林暃的脖子，亲昵地吻了吻他的脸颊，安慰道：“没事，不用太在意他们的话。”
“可是，可是他们也太过分了！”林暃抗议。
“他们的脑袋里除了cp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林暃哀嚎，“一只猫和一只鸟，怎么能凑在一起啊？？”
林懿墨：“淡定，当初他们也不是把你和我组一起嘛。”
林暃：“这不一样！”
“咱们本来就是真的，他们是眼光好…………”林暃争辩道，“但现在把这俩物种都不一样的组在一起就是他们眼瞎！”
林懿墨实在困得不行了，嘟嘟囔囔道：“我也没办法啊，你看，要是小黑和团子关系不好，他们就说小黑是虐鸟，而关系好了就又开始组cp……”
“其实如果非要比一比的话，组个cp总还要比被网友骂死来的好一点。”林懿墨分析道。
林暃闻言，自己仔细思考了一下，发现还真是这个理儿。
“那难道，我就真放任他们继续磕下去？”林暃撇嘴，眼中闪过一点委屈———这完全差辈了啊！
林懿墨耸肩：“不然……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林暃沉默了。
……
不久后，枫江观的周边柜台上架了一批新品，名为：“黑观主和它的小娇鸟……”
产品一经发售，立刻被抢购一空。
一时间，这对诡异的cp在网上流传甚广，大家纷纷表示———这一对要比内娱好磕。
——
四个月之后。
空中飘来桂花的香气，白枫山上的枫叶也开始染上艳丽的色彩。
秋风瑟瑟，一场秋雨过后，天气又凉了几分，高悬在空中的明月则是一天比一天圆了。
“马上就是中秋了。”林懿墨靠在前院的柱子边，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还不太圆的明月在天空的另一边渐次亮起。
“啾啾……”小团子从房梁上飞下来，落到林懿墨的身边。
它已经长大了许多，不再能像从前一样落到林懿墨的头顶了。
林懿墨对它一笑，伸出手臂，小团子便自己飞到林懿墨的手臂上，亲昵地蹭着他。它长长的尾羽拖在身后，翅膀上覆盖着一层油光水滑的飞羽，在夕阳的照耀下呈现出与阳光同质的色彩。
如今的它已经不再是个幼崽了，也是时候……回去了。
小团子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这两天里，它的情绪格外的低落。
“八月十六，比翼鸟群南飞。”林懿墨淡淡地说着，用手指摸了摸小团子头顶那根依旧顽固的呆毛。
“啾……”小团子明白了林懿墨的意思，失落地叫了一声，低下了头。
林懿墨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轻轻告诉它：“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你终究属于那里。”
——
几天后，八月十六。
比翼鸟一族一年迁徙两次，秋日于西山起飞，历经一月飞抵南海之滨，而后在那里繁衍生息，次年初夏，鸟群携新生小鸟一同北归，终而回到西山林海。
它们的迁徙路线本不会经过昙江，是因为小团子的存在，它们此番才特意绕道，接它回家。
当远眺蓝天，远方地平线出现如浪般的云海时，林懿墨知道，离别的时刻快要到了。
“去吧……”林懿墨对小团子说道，“它们到了。”
小团子仍是恋恋不舍，几度起飞，却并未飞出几米就再度回转。
“啾，啾啾……”小团子忽然压低翅膀，又一次落到林懿墨的肩上。
林懿墨抬手抚摸着小团子的羽毛，脸上亦是不舍。
但他知道，离别总会到来。
他狠下心来，双手托起小团子，就像过去几个月里他常做的那样。
但这一次，他的下一步却不再是将它搂入怀中。
林懿墨伸长了手臂，用力地，向上一抛———
“去吧，回家。”
青红相间的羽毛在空中腾起，转身高飞。
它终于鼓起勇气，坦然接受别离。
“啾———啾——”
小团子的叫声渐行渐远，最终，融入天色。
林懿墨抬起头，让天空遮盖眼中泪花。
“再见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