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是一片翠绿,大概是冬天的关系,叶子上挂了薄薄的霜。
少年躺在绒草地上,右肩的血已经有了要凝固的迹象。
特别冷。
明明身上的衣物足够厚实,却还是特别冷,周围的空气仿佛要将他吞噬。
父亲……
他在等一个人出现,他的父亲。
“如果这次失败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去接你,如此简单的任务,不能完成简直是丢我的脸。”
脑中闪过来自父亲严厉的声音,决绝又不留感情。
这些话像是会结冰,将他身体都包裹起来了。
泪欲流,却又干涩。
“你还好吗?”
一道童音出现,带着稚嫩而又真切。
陆言:“……”
“妈妈,我们送他去医院吧,他流血了。”
“之初,来。”
晶莹明亮的红眸,如同宝石一般,里面倒映着他此刻的狼狈与败落。
表情却又如此温柔,轻轻拉着他的手,慢慢搓着,“妈妈说,搓搓就不痛了。”
他的话如同暖阳,在少年缺少爱与关怀的那刻,深深烙进了他的心。
之初,沈之初。
随着三个字的名字落尾,陆言缓缓掀开眼皮。
外面的天还没有完全光亮,生物钟就早早催他起床。
方才的是梦,也是他的记忆。
幼小的手心所散发的热气破碎他身边的寒冰,所以他到了成婚的年纪,自然投入了这片怀抱。
但沈之初似乎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今天是他难得的休息。
按照规矩,新婚的第一天,要带新娘回趟家门。
沈家那边不用顾及,他们主动要求不用回去那边,估计是想以此让之初难堪,让外界知道他们不认沈之初罢了。
主子习惯早起,下人便起得更早,而沈之初则是本来就睡不好,这是一直以来的。
他们两一早上都是一副死鱼脸。
下人站在身边都感觉气氛凝重。
谁家新婚这样啊?
沈之初刚起床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眼底下淡淡的乌青,昨晚做恶梦了。
陆言没事的时候就是一副扑克脸,但他时常偷瞄对面的人。
许久,才有一道声音打破沉寂。
“好吃吗?”
“……好吃。”沈之初闻言,抬眼去看对面,那个人顶着一对金眸望着自己,距离远的话还好,但距离一近,他就觉得那双眸中有刀子。
时时刻刻在威胁着他。
宅子后厨并没有人会烹饪素食,按照肉食的标准烹饪的菜品,说实话,沈之初吃得反胃。
“吃好了就准备出发吧。”陆言点点头,依旧习惯拿餐巾擦擦嘴,接着起身。
“嗯。”沈之初也吃不下去了。
天已大亮,外面的阳光穿破冬日的乌暗,让世间变得明媚。
沈之初被几个下人按着穿衣。
平日里粗布穿惯了,这几日来的高档布料让他的感受不太真实。
按理来说,陆家颇受皇室国王的器重,是仅此与皇室的存在,再加上赫赫战功的大将军身份,陆言基本是在国内横着走。
准备的衣物虽不张扬,却也不低调。
他不太好意思。
上下都已经把他当做过门的主人了,只有他自己觉得还是生疏,第一次穿那么精致的服饰难免有些扭捏。
陆言早已在下面等候多时,他身上没有了平日里的军服,只有一件暗黑色的贴身黑色制服,金色的流苏在他肩膀两侧,还是颇有军范。
“……”沈之初顶着这身衣服出来的时候,都不敢去看陆言的眼睛。
暗纹小马甲,外头是一件西服大衣,作为将军的配偶,他左胸前佩着一朵精巧的十字架花儿,垂下来的金链子风一吹就撞在一起。
那十字架花是支持军队的标志。
墨黑色长发在背后扎起一个低马尾,仍垂下一些散的扎不过去的在脸颊两边。
阳光落在他身上,将他身上的金边照的闪光。
陆言垂下眼,闪过一丝雀跃。
沈之初挪着小步,他不确定自己这样子是否让人能看得过眼,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领子。
“别盯着我看。”沈之初不客气地开口,故作镇静地自己先钻进车里。
“好看,所以盯着看。”陆言坐在他身边,两个人的距离隔着一个位置。
“待会我该说什么?”
“跟紧我就好,我会应付。”
沈之初这时才看一眼陆言,他换下军装,没有戴军帽,俊气的五官此时变得更显眼了。
深色的皮肤衬得他眼睛的颜色更明亮了些,里面的情绪更深了。
可以说,这双眼睛,看谁都深情。
跟紧我。
莫名是可以让人安心的话。
陆家的大宅比陆言的私宅还要更大。
车子直接驶入大宅内。
沈之初忽然有些紧张,大宅子,有钱,身份尊贵,所有的buff都叠满了的一个地方。
谁知道,前几天他还在沈家围墙外面拔草吃。
陆家里有不少人,大多也是习惯群居的近亲们。
来自本性的动物习性还是传承下来,所以同种族大宅一群近亲住一起也是寻常不过的事。
沈之初无意识抓了抓裤腿。
里面全都是肉食动物啊,凶猛的黑豹一族。
小兔子心里发毛。
陆言敏锐地察觉到了沈之初的心慌,“只去大堂就好。”
“嗯。”
他们到了花园就要自己下车往里走了。
偶尔会遇见过路的亲戚,无疑都对陆言语气尊敬,不管长辈晚辈。
沈之初还不太习惯和陆言亲近,也不敢开口说话,他虽然能装镇定,但真的是怂啊。
每道目光都要扫在他身上,眼中都不是很满意。
两个人走在一起,好像只是普通朋友结伴而行,不像是新婚。
“平时要多培养培养感情啊,小言也不能太忙了。”
叔叔打趣地看了一眼两人,他是至今为止唯一说出真心话的。
这条路上平时不会那么多人走,只是大家都刻意路过,想看看这新过门的小兔子长什么样。
“嗯。”陆言对谁的态度都一样。
总算走到大堂之外。
沈之初暗暗深吸口气,里面是陆言的父亲,陆征。
接着,肩膀被靠过来的人轻轻碰了一下。
沈之初吓得往旁边挪了一步:“你干嘛。”
陆言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表面夫妻也要做做戏。”
什么意思……
他脸一热,都多久没和人那么亲密过了。
前面有下人替他们开门。
陆言靠过来,轻声在他耳边道,“拉拉手,好不好?”
声音刻意压低,从唇间泄出,又沉又蛊,
!
耳边被喷洒出热气染红,耳廓红了一圈。
拉手就拉手,干嘛还要这么问。
当然还不等沈之初回话,一只手便扣住他的指尖,不怀好意地摩擦了两下。
沈之初实在被磨得不爽,他用力捏了一下那跟手指。
一本正经的脸做那么不正经的事,你爹地知道吗?
随后意识到不妥,立刻停下,看向陆言。
对方的手果然停下了,却将他的手整个捏在手里压了几下。
金眸转过来,眨了两下。
沈之初:“……”
陆大将军闷骚这件事必须曝光……
大堂之下,华贵的水晶吊灯挂在天花板上,明明是白天,里面却也要开着灯才能明亮一些。
“父亲早安。”
陆言领着他上前,向坐在高位之上的男人微微弓腰。
沈之初照做。
男人年龄已经在中年之上了,脸上的表情比陆言还要臭,甚至看起来有点刻薄。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里面塞了许多小颗粒。
“哼。”
没想到,他的回应竟是冷哼,接着瞟向沈之初,眼里的针对之意显而易见。
“父亲早安。”沈之初以为是因为自己没开口请安的关系,跟着叫了一句父亲,听起来那么轻松的一句话,在他心里准备了很久。
父亲这个词他已经很久没开口对谁叫过了。
“你别这么叫我。”陆征眉头拧紧。
沈之初身子一僵。
陆言冷眼看着父亲与他一样的金眸:“之初是你的儿媳,叫你父亲的应该的。”
陆征眼里拧着一把火:“无知便是无用!”
陆言:“……”
什么意思?
沈之初身处此景,不知所措,指尖微颤,想脱离那只扣住自己的手。
下意识想要躲。
陆言留不住那只执意离开的手。
陆征扫下一眼:“回去吧,我该说的话已经说过了,不过刚结婚就离婚对陆家名声不好,这也是你一意孤行的后果,陆言。”
陆言:“我没想过要离婚,父亲。”
陆征的眼神宛如一把利剑,能穿进人的身体。
“……”
“请过安了,我和之初便先走了,父亲好好休息吧。”
沈之初跟着陆言转身,心里却把这条路走得磕磕绊绊的。
似乎今天半天下来,没见过陆家人给什么好眼色。
至于原因,他心知肚明。
他是沈家私生子,不被认可,无权无势。
陆言娶了他,只能凭借关系,从沈家那得到些特权。
路上,他们没再说话。
陆言似乎心情也不好。
在刚刚他与父亲的对话中就可知,他们两人之间,关系并不是很好。
忽然,他察觉到身边一道寒光。
大概是被这样的眼光看多了,对此都敏感了,下意识朝那道光看去。
陆商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直盯着这边。
沈之初一顿。
那张脸立刻又露出一个笑,并冲他招手,慢慢往这边走。
刚刚眼神里的针对,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陆言。
陆商换了一副表情,让人难以想象刚刚那眼神是他所做出来的:“哥。你是……之初,我的嫂子。”
沈之初微微点头:“谢谢上次你救了我,还没有好好感谢你。”
“肯嫁给我哥就是最好的感谢了,他太难伺候了,你可得治治他。”
陆言拍拍他的肩,表情缓和了不少,他的弟弟,他知道的,果然不会为难之初。
沈之初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陆商又笑了笑:“嫂子真是美人相啊,那天晚上我也把你认成女士了。”
沈之初抬手将耳边的头发撩到耳后:“可能是因为长头发吧。”
也因为长发,他备受争议和打击。
陆商称赞道,“很漂亮的长发。”
沈之初眼前一亮,没有人这么对他说过,眼中的局促缓和了不少:“谢谢。”
“那我就先走了,你们百年好合哦。”
沈之初目送陆商的背影。
“……你盯太久了。”陆言语气又变回了之前的不爽。
“盯就盯了。”沈之初不打算惯着他。
陆言还想开口说什么。
他已经走出几步了,“这里没有别人,我们只做表面夫妻不是吗?你拿你想要的东西,而我获得暂时的庇护所。”
作者有话说:
感谢打赏和投推荐票的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