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安静地就连两人的呼吸也能听见, 以楚九歌的视角能看到眼前的裴临渊说完那句话后,双肩收拢,双手紧握, 仿佛是在等着他的宣判。

  师父他, 似乎一直都是如此。

  ——楚九歌想到这,轻叹了口气。

  随着他这声叹息, 楚九歌能发现裴临渊突然抿紧了唇。

  师父在紧张。

  从前, 他以为师父总是将他拒之千里,是因为师父始终把他当孩子, 是在逞强, 是在保护他。可现在,他却发现,师父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并不仅是因为“保护”,而是……“自我厌恶”。

  师父他,讨厌他自己,他做的那些比起保护, 更像是在自虐。

  他的师父,是个外表看上去极为高傲, 且自诩极为自私的人;可真正了解后,却能够发现师父他敏感,自厌,又比任何人都柔软。

  那些尖刺、硬壳,都是他伪装出来保护自己的盔甲。

  他一直缩在那些盔甲之中, 将所有的好意善意都拒之门外, 直到如今, 他因为楚九歌, 小心翼翼地将试探的触手透过门缝递了出来,递到了楚九歌面前。

  ——而楚九歌选择握住它,轻轻的,却又坚定的。

  “师父。”

  楚九歌温声轻唤,裴临渊微微抬起头,这时他恍然发现,少年不知何时竟已长得如此高大,足以将他整个拥入怀中。

  “你为什么会担心不够喜欢我呢?”他问。

  “因为……”

  裴临渊因为这个问题短暂地沉默了一瞬,将三百年前裴羡鱼和魏澜山的故事,以及自己得分魂症的原因说与了楚九歌听。

  “自那日起,我便不明白何为喜爱了。”裴临渊声音淡淡,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就连再见到羡鱼,我对她更多的似乎也只是责任,而再也忘了对于亲人的感情。”

  “在我将所有仇恨苦痛一股脑丢给第二人格时,似乎连感情也一同丢给他了。”

  嘴边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裴临渊自嘲地想,可如今他却妄想给楚九歌一个答案。

  他有资格吗?

  “九歌,或许我真的无法去‘爱’上谁,你……”

  然后话就被打断了。

  “师父。”

  下巴被人强行捏住抬起来,对上了一双有些不悦的双眼。

  “你很爱我。”

  他道,语气笃定又自信,无形间,似乎还有些不自觉地炫耀。

  “我能感觉到,师父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在乎我,爱我。”楚九歌微眯起眼,“我和师父,是两情相悦。”

  “我们是师徒,也是道侣。”

  “我不允许你讨厌我的道侣,也不许造谣说我道侣不喜欢我。”他极其霸道地看着裴临渊的眼睛,“知道吗?”

  楚九歌放弃让裴临渊自己想清楚了,对付总是钻牛角尖的师父,最好的方法就是粗暴地将他那些胡思乱想全部给拍走,让他只准看自己。

  “不许妄自菲薄,也不许擅自否定自己,你够不够爱我要由我来确定。”楚九歌一脸严肃地强调,“也不许擅自离开我身边,知道吗?”

  “我……”裴临渊怔了怔,良久,笑了出来。“好,我知道了。”

  不知为何,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只是,或许是因为心神安定了,身体似乎也放松了下来,裴临渊突然觉得意识有些模糊。

  ——有点想睡觉。

  ——不对,这不是困,是……

  “小辞~”

  怀里的人不知何时变换了人格,一道轻快的声音响起,那人在他怀里如撒娇的小兽般蹭了蹭。

  迎上怀里人明媚的笑脸,楚九歌未免有些怔愣:“二师父?”

  裴临渊熟练地搂住楚九歌的脖子,凑近了说话:“对啊,怎么,舍不得他?”

  闻言,楚九歌颇有些哭笑不得,二师父总爱与大师父在这种地方比较。次数多了,他也不像最开始那么慌着解释清楚,反而也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若我说,确实如此,师父打算如何?”

  听到楚九歌的话,裴临渊的动作挺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光。随即又像个没事人一样,笑着将楚九歌扑倒在软塌之上,一旁桌上写着政事的折子散落了一地。

  他骑坐在楚九歌的腰上,手指轻点在楚九歌的胸膛上,笑容里透着勾魂摄魄的美:“只要剑主大人今晚将本尊伺候好了,自然会让你见见你那心上人。”

  话音方落,他便俯下身吻了上去,带着点急切。

  而可怜的“以身饲魔”的天道剑主大人此时发客为主,一把子发力将魔尊尊上压倒自己身下,彻底掌握了整个战局。

  俯视着身下溃不成军的魔尊尊上,楚九歌低声笑道:

  “魔尊尊上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好生伺候尊上的。”

  话毕,宫中的烛火湮灭,床上的帷幔也被人悄然放了下来。

  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暧昧的水渍声以及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

  ……

  翌日,万事俱备,二人秘密前往魔渊中封印着魔界入口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封印地了。”

  说是封印之地,但这里并没有守卫守护,周围更是与魔渊其余地方无什区别。除却中心处那个令人无法忽视的幽紫色圆形法阵以外,这里似乎没有一个能与“封印之地”沾边的地方。

  “师父,这里为何没有派人把守?”楚九歌回望四周,不禁有些好奇。“按理来讲,就算魔修们无所谓封印被突破,那为何正道也不见人来看守?”

  难道就真这么信任封印无人所破?

  “封印处有浊气散出,仙修若是常年呆在此处有可能滋生心魔。”裴临渊细声解释,“更何况此处到底是魔渊,正道不好插手,而且这封印本身就是最好的防护。若非封印缔结之人的灵力触碰,无论是何修为,第一时间就会被狠封印排斥弹开,甚者,丢掉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久而久之,就没人关心这个封印了。”

  “原来如此。”

  楚九歌点了点头,试探地往那法阵中输送了一丝灵力。灵力接触到法阵的阵纹却并没有像裴临渊所说那般,被法阵排斥弹开,反而能够在阵纹中顺畅运转。

  收回了灵力,楚九歌道:“确实,除了魔气以外,法阵的构成里还有属于仙族的灵力。而且,我能感觉出,这灵力与我所属同源。”

  同样,与裴临渊灵力神魂双修多次,楚九歌也能认出其中魔气与裴临渊同源。

  裴临渊:“看来,这法阵果真如仙帝所言,须得你我二人合力催动方可解开。”

  二人相视一眼,同时运起灵力往法阵中输送,一黑一白,一仙一魔两股灵力在法阵中相汇交融,循着阵纹的痕迹完美运转。

  法阵顿时金光大作,阵纹自核心中央变换扩散,犹如是在水中化开的墨一般,一个黑色的洞口赫然出现在二人眼前。

  只要穿过这洞口,便可到达忘川。

  “走吧。”

  “嗯。”

  裴临渊应了声,脚下却没有动,他望着黑黝黝的洞口,不知为何心口阵阵发闷。

  “师父?”见他没有跟上来,楚九歌疑惑地唤了一声。

  裴临渊恍若梦醒,怔了一下,随即似是掩饰般笑了笑:“嗯,我们走吧,小辞。”

  楚九歌点头应是,体贴的走到前面为裴临渊开路。只是,他却没有看见自己转身时,裴临渊眼里露出的茫然。

  与此同时,仙界天帝神座前。

  天帝真身端坐于神座之上,神情似悲似悯,任何人得见如此尊容,都会不由自主的心生敬仰和信奉。

  座前,天帝麾下摇光星君匍匐在地,整个身体抖得像个筛子。

  “摇光,你可知吾唤你来,所为何事?”

  如同风一般淡然的声音响起,摇光星君不禁颤抖得更加厉害。

  曾经的北斗七星是何其辉煌,可如今……却只剩下他一人。而究其原因,皆是因为上座之人,因为这个他们曾经致力效忠的人。

  选择跟随天帝时,他们几人不是不曾想过身死道消的下场,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不应该——

  回想起几位兄长死时的模样,摇光咬紧了牙关,身体紧紧绷住,他害怕自己怒吼出来,他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去忤逆上座之人。

  可他不能这样。

  并非是因为他害怕忤逆了天帝后会死,而是因为……

  摇光终是下定了决心,颤抖着唇开口:“陛下,属下自愿修补天道,只是属下妻儿——”

  “吾允了。”似是不耐烦般,天帝冷淡地打断了摇光接下来要说的话。

  天帝想要融合天道,却因手中权柄并不完整,而被天道排斥。故而,他只能吸收座下星君的星宿本源,以此强力压过天道,并融合掌握天道。

  千年来,天帝麾下二十八星宿星君,尽数被他吸收,如今,便只差摇光星君一人。

  与天道的融合只剩下最后一步,此时吸收摇光最是合适。

  “……是。”跪伏在神座之下的摇光嗫喏着唇,声音带着恐惧与颤抖。

  摇光不想死,更不想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可他明白,天帝已经决定的事情谁也无法更改,也无力更改。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中虽依旧悲痛分明,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认命后的绝望。

  摇光从地上起来,盘腿而坐,呼出体内的本源星宿,俊俏的面容似乎在一瞬间变得苍老。

  天帝长袖一挥,漂浮在空中摇光星君本源便被召了过来,静静呆在天帝掌心之上。

  而座下,摇光星君的身影已逐渐化作光碎,慢慢消失。

  将星宿本源收进掌心,天帝不再看座下的摇光一眼,大步一跨,破碎虚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