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见日>第33章

  龙门镇局势之险,楚阳秋也是清楚的,可毕竟路途遥远,他也只能派出援军,又命人尽快修复好两地沟通,别的暂时也做不了什么。

  好在这几日无事,裴台月也未有攻城的打算。楚阳秋也闲下来去处理叛徒和治疗杨无音的伤势,那日,杨无音刚醒来,便笑意盈盈地跟他介绍他带过来的人,说是专门替他解蛊的。楚阳秋不好推辞,只能将这份人情再记在心里。也不知什么时候,他欠了眼前这位楼主这么多人情了,论还起也不算容易。

  杨无音受伤的第五日,病情已经大好,能下床走动。楚阳秋也正好收到从扬州寄过来的情报,目光沉了沉,不知道该如何和这位楼主谈起。杨无音反倒是看着他笑了笑,看起来早有准备:“扬州出了什么事?”楚阳秋叹口气,将手里的信递给杨无音,留意着他的神情,也并不多言。似乎看到某处,杨无音的笑意淡了许多,他叹口气,抬起眼看着楚阳秋的时候却带着小心翼翼:“阳秋,我……”

  那份信的大部分内容他都有所了解,霁华楼早在几个月前便有让行踪取代他的话语出现,不过杨无音并不去管,并且还推波助澜了一番,就像是那次除夕宴,虽是他请的,却将请人的名头和收拢人心的机会交给行踪。他从来不担忧行踪谋反,或者说这正合他意。只是之后出了那么多事,加上江墨白也知晓了他的身份,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也好似不再厌烦这日复一日的霁华楼楼主生活。

  信上出人意外的,也不过是之前浩气盟与恶人谷和谈的酒楼叛变,酒楼被另一个势力扶起,想来也是那位五毒弟子的手段了。还有一件,莫过于他的童年旧事又被翻出。当年阴魂和明靥的“死亡真相”,不知道被那位当年的知情弟子道出。这位弟子身份真不真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他人的看法。

  因爱弑母,而后又爱而不得杀死舅父么……

  杨无音本不在意其他人对自己的评价,反正自己本就品行恶劣。但是是楚阳秋的话,无论是他的情人还是浩气盟的总指挥。他还是不太希望从人面上看见对自己失望的神情。楚阳秋不知他心中的想法,只是轻轻抱着了他,宽慰:“没事的,会过去的。”杨无音从这话里听出他对自己的关心一如既往,并没有在意自己的身世,这才放下心来,伸手去勾了勾楚阳秋的手指。“楼主,记得你答应我的事。”一旁正在熬药的叶澜辞忽的出声,半是提醒半是警告。杨无音笑了笑,颔首:“嗯……我会解决好的。”

  如裴台月所料,第七日的时候,杨无音已完全康复。他站起身,跟楚阳秋道了别。霁华楼的事拖一分就严峻一分,本来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让行踪直接当上楼主的,可偏偏有些人不情愿,那事情处理起来也就麻烦了许多。他亲自与恶人谷与浩气盟做合作,在霁华楼里本就有异议,加上他多次救下楚阳秋,倒不像是一位楼主该做的事情,当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及时压下言论,再宣传些自己做的对霁华楼有益的事。可惜他当时想着到时候把所有好的方面都推到行踪身上,而自己就将所有坏的都揽下来,好助力行踪上位,言论也就愈演愈烈。

  他独自一人行至白龙口的交界处,却见一位白衣道子站在亭子里,似乎在等着他的到来。杨无音凑过去,声音依旧温和:“台月?”裴台月颔首,他知晓杨无音会在这时候离开,提前就在这里等待,也算是等了有一段时间。他目光扫过杨无音身上每一处,没什么伤口,逐渐放下心来:“我来……送一送你。”

  杨无音笑了笑,瞅见人眸中的担忧,又凑过去一些,和他抱了抱:“我没事的?”裴台月摇了摇头,他倒不是担心这些,如今霁华楼局势闹得如此难以收拾,虽说也有景奚推波助澜的影响,但身为霁华楼的楼主,也不应该如此迟钝的察觉。这点究竟为何,楚阳秋或许想不出来,他却能领略其中一二。他本也是那种不愿活着,每一天都得过且过的人,若是有天能死在攻防上,也算不愧对这一生,直到遇见……

  回忆猛得收回来,裴台月张了张嘴,似乎想劝些什么,半响,也就从口中泄出三个字:“不要死。”话完,又觉得太过简单,又补充着:“我只是觉得,生命毕竟只有一次?”杨无音动作停顿了瞬,随后抬起头,轻轻吻了吻裴台月的唇:“我知道的,台月,我要等你来找我讨债呢,毕竟我救了阳秋那么多次?”裴台月轻轻抚摸着杨无音的头发,与他回吻着,却带着几分不安。都说涉入阵营之事就难以脱身。但像杨无音这种,生来就要继承霁华楼的,日后若想脱离,也就只有死亡了。

  话说回来,裴台月也不清楚杨无音这不愿活着的想法究竟出自何处,他并不熟杨无音过往,杨无音也并不想与他谈起,他不打算推测,越推测越离真相越远。他结束了这个吻,又是叹口气:“不要有下次了。”杨无音拍了拍他嵴背,算是答应了他。

  “台月,下次见面,是不是该喊你句总指挥啦?”杨无音的声音上扬着,引起了另一个话题,一扫方才有些沉闷的气氛。他并不喜欢过于沉闷的气氛,就如沉甸甸的爱意一般,叫他无法承受。他的手指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匣子,自从上次在扬州,收到裴台月带来的华山雪的时候,他就在准备着这份礼物。这次带来,也是在想着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寄出,此时或许正好。

  裴台月伸手接过,匣子不大,他伸手打开,却见其中是两颗白色桃花耳钉,似乎是用暖玉做成,伸手抚摸过花瓣,也能感受到做工精细。“我自己做的,也不知道台月你喜不喜欢,”杨无音的声音又轻了许多,但仍是上扬着语气,“用了一些特殊材质,在战场上,或许关键时候能保你一命?”裴台月心中一颤,他将匣子收入袖中,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表达,低低:“我很喜欢。”过了会,又重复着:“我很喜欢,无音。”

  扬州昨日下了雨,今天的天色也是阴沉沉的,叫人看着不喜。

  江墨白这几日虽只在房中,也听闻了不少外面的风言风语,他不由得有些担心,可却又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连带着,也对行踪有了些提防。他并不是怀疑杨无音用人的手段,只是外面催人上位的意思愈发强烈,一般人身在其中,很难不多想。

  房门被打开,那位正处于风口浪尖的副楼却先找了他,他带了酒,又在摆在桌子上,似乎有邀请人共饮的意思,江墨白接过酒杯,也就轻轻抿了口,酒是带着桃花味的,并不呛口。酒过半巡,行踪似是有些醉了,他问着江墨白何时与楼主相遇,又问着江墨白清楚杨无音过往吗,江墨白一一回答着。他却是自嘲笑了笑:“所以你也不清楚,我们都不清楚……”行踪并不打算让江墨白回答,他自顾自开口:“我与他的初次见面,就是在地牢内。他给我松绑,将我带了出去。那是我身边伙伴连着师父都被他清除的一干二净,只剩我一人,他却肯赋予我副楼主的名号,多么重的信任……”

  行踪又喝下一杯酒,声音清晰的,目光却没有焦距,似乎在回忆什么:“我也不清楚他这份信任从何而来,从那时起我就看不透他了。当时我是恨他的,我恨不得杀了他,可他却似没有发现,对我的信任一如既往,可真的是信任吗?”行踪摇了摇头,觉得眼前有些晕:“他那时候总会流露出一点怀念的目光,对着我,又或者是别的物什。我当时不清楚是为什么,如今却才察觉。我的师父,阴魂,在霁华楼之前,也是幽冥殿的副长老,他处理事情的手段,又岂会斗不过一个才十六岁的小孩子?除非他是自愿的。”

  行踪越想越觉得脑子清醒,他猛得拍了拍桌子,反倒是把江墨白吓了一跳:“所以我的楼主,也是被逼着成为了霁华楼楼主,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因此,他对我的信任其实从来都不是信任,他完全不在意我的背叛——他觉得我背叛了才是最合他心思的。他想死,却又不敢自我了断,只能用着这种手段来结束自己性命。”

  “我的楼主,”行踪拿起酒壶倒了倒,却发现只能倒了半杯,他蹙了蹙眉,只喝下了这半杯酒,“如今情景,所有人都逼着我反,我再怎么说在他们心里都是重情重义,我怎么说都没用……我现在都如此难受,可是当年,当年楼主身旁又有谁呢,他也是这样被逼的,他心中难受,又有谁知道?”

  “你又在哪里?当时他最为苦难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楼主如此在意谁,你是他最好的伙伴啊!”行踪声音忽的响亮了些,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江墨白,也不知是何种感情,忽的,他阖了阖眼,忽的睡了过去。

  江墨白沉默着,这一晚上他酒也是没喝多少,就听这位副楼在这边发泄着,可他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话。从他话语中,江墨白也能得知当年事情的真相一二,心也一点点沉下来。

  那时候他在干什么呢?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在纯阳宫练剑,在为之后下山历练做准备。他下山那年,现在想想,也差不多是阴楼主完全继承霁华楼那年。他去了扬州找自己的故友,他问他,是否愿意和自己去行侠仗义。

  当时杨无音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目光却有些落寞:“抱歉呀,墨白。”

  如今他可算明白,为什么当时的杨无音显得那么成熟,一举一动之间都叫人看不出他真实情绪,唯独眼底深处,藏着极浓的悲凉。

  人无再少年,他们都是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