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见日>第30章

  山高路远,楚阳秋向来体恤盟内弟子,然而此行路途漫长,自瞿塘峡绕道流云寺,直攻澜沧城,虽说路途与去日月崖差不去多远,拖久了也怕夜长梦多。纵然裴台月未能及时赶至,恶人谷的战势也不遑多让,景奚昔日在唐如晦手下也学了不少,也是惯于守城的,严防死守下,瞿塘峡一战也是苦战,虽最终顺利拿下据点,但损失的数字亦是巨大。楚阳秋原定休整的时间是一周,未过一日,军报传来,裴台月等已经在日月崖布防,楚阳秋当即决定,调一支精锐部队,三日后随他一同先行启程。然而他自己身体余毒未清,若要这样高强度地投入到阵营事务中,恐怕也有些风险。浩气盟的医师劝了整整一日,搬出各种理由,终于无法改变他的主意,只说得他松口,携一位医官同行。楚阳秋自身便是离经弟子,阵营蹉跎,却抽不出空闲去细心瞧瞧自己的病症,盟内医师也是嗟叹,却愈发信任起这位指挥来。

  纵然只有三日,楚阳秋也殚精竭虑,只为让浩气盟在激流坞站住脚跟。恶人谷前段日子势如破竹,激流坞也被占去至少有一年之久,如今浩气入主,自然也要费一番功夫。第二日的夜晚,已经过了子时,亲卫替他端了盏茶,劝道:“指挥也当适当休息些。”楚阳秋接过茶的手有些发颤,他瞧着心惊,怕他受了什么伤,楚阳秋自己却晓得,是这几日连轴不休的工作,加之蛊毒作乱,身体机能已有些跟不大上。“只是长空令下仍有恶人部众肆虐,不得安眠罢了。”他也不欲让身边体己的人再担忧,出声安抚道,目中沉沉,似有思虑一闪而过。

  去年秋末时分,天杀堂已经彻底洗牌,如今由陆艳离当值堂主。然而,浩气盟内,必然不止天杀堂一处含着其他的心思。不过是天杀堂权势滔天,锋芒毕露,机构特殊,先一步按捺不住罢了。曾经楚阳秋没有这样的心思,如今换了一批人,心思不纯,弊端便也很快地显露出来。此次行动,楚阳秋也是慎之又慎,所有的计划只与几位信得过的心腹通了气,除此之外,便是连楚楼风都不曾传信相告。几年来,他也逐渐摸出这几位暗桩的范围,搜寻中却不曾打草惊蛇,这次行动,这样隐秘的消息,若恶人谷着实知晓,哪怕战败,也至少能够确认这位暗桩的身份。

  楚阳秋翻身上马,天边甚至还未透出哪怕一丝一缕的光。他向着盈着淡淡月光的方向,率先踏出了第一步。呼啸的风掠过耳边,楚阳秋伏低些身子,马鬃在他手背上刮蹭着,有些痒。所有同行的人跟在他身后,厚重的信赖与责任压在楚阳秋身上,他需要为所有浩气弟子开出一条行之有效的道路来,哪怕需要奉献自己的余生,乃至性命。

  但他丝毫不惧。

  相较楚阳秋那边的情况,楚楼风这边战况都还一切好说。据点之争的上路一直稳扎稳打,比不得中路那边暗潮汹涌,危机四伏,谢澜也被他哥哥留在身边,以确保他不会出意外。秦肆虽说难缠,却也不是如裴台月那般,攻防与战场上都一般犀利的对手,几场攻防下来,秦肆的形象也逐渐明晰。他心思深沉,攻防中从不曾冒进,若非有八九成把握,从不出手,但一旦出手,几近从未有过败局。金门关一役,秦肆必然记在心里,何时报复还说不准。曾还在恶人谷时,楚楼风在裴台月身边,也远离不了阵营事务,并不是未与秦肆打过交道,却印象浅浅,只觉得不易留下什么深刻的标签。如今看来,能与唐如晦形成两分之势的,又怎会是什么好对付的人。

  线人报来的消息,瞿塘峡大捷,恶人谷从上路抽调了不少兵力。恶人谷的暗桩并不能轻易暴露,因此也不知秦肆是否有意见,但秦肆所率部队总归是一时亏空,昨日已经撤兵枫湖寨,携所有的物资与兵力,退去了啖杏林据点。秦肆这个抉择,无疑是将好好的一处据点拱手让人,楚楼风能够理解,恶人谷舆论却不能宽恕。众人并非身在其中,也通常并不细想,舆论的洪流裹挟而来,便也逐流而去了。不知道金门关一役后,秦肆败退枫湖寨。攻防战场上,秦肆在枫湖寨的余兵已经所剩无几,也不知道若是浩气攻入枫湖寨,不仅这些将士恐怕被俘,就连所剩的物资也大半保不住。

  秦肆选择直接放弃枫湖寨,保存有生力量,调度至啖杏林据点,实在已经是目前上策。枫湖寨一座空城,地理位置也不占优,浩气便是占了,也得不到什么好。然而此举,在恶人谷众人眼中,自然也变成了不战而退,将据点拱手而让之举。好在秦肆到底是谷中名望颇盛之辈,众人不过多说他几句,别的实在的,到底也是敬畏着,不敢动什么别的心思,动什么手脚。楚楼风扫过战报,轻轻叹了口气。这样滔天的舆论,若说裴台月没有从中作梗,他也定然是不信的。

  他瞧着地图,谢澜便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他已经换上蔚蓝色浩气制式的衣着,声音轻轻的,似乎飘在很远的半空:“二公子在想如何攻破啖杏林据点?”楚楼风一顿,却摇头,他一身玄衣,与他哥哥七分相似的面容,在认真时愈发没什么不同:“啖杏林甬道狭长,三面环山,地势险峻。奇袭最好的时机则是在秦肆未回防前。如今他军备齐全,兵力充足,提前排兵布阵,若此时要攻下啖杏林,无一番功夫,无异于是妄想。”谢澜颔首赞同,他抬眼去看楚楼风的眼睛,那双眼睛的颜色与他哥哥相似,墨黑的,他若肃容,想些什么事时,便容易显得冷,让人瞧着生惧。然而,他哥哥在盟内的名声一贯好,又体恤下属,众人皆称赞他是芝兰玉树,温润高雅之辈。楚楼风先前倒是风流倜党,狂放不羁,如今做了指挥,才沉稳下来,也没有那样令人遍体生寒的时候。谢澜仅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我此处倒有一计,不过是有些剑走偏锋,铤而走险。”楚楼风也正好抬头,他斜斜倚着椅背,长长出了一口气,面上却还带着七八分笑意:“我也有个想法,就是不知,与谢堂主想的,是否相同了。”

  许是门外的日光太盛,一晃,谢澜怔了怔,竟从楚楼风身上瞧出抹许久未曾见过的少年意气来。彼时他在恶人谷,尚没什么名气,楚楼风与裴台月应当是正欲去赴宴,他与楚楼风擦肩而过时,莫名便知,这样的人,不会留在阵营里,受阵营磋磨,陷在阵营浮沉中。纵然他不离开,也定然能搅动阵营风云纷争——果真如此。

  浩气盟在一旬后出兵,楚楼风骑马行在阵前,长袍被风拂过,微微的。军阵行过枫华谷,却并未涉足啖杏林据点,直向长安而去。众人皆以为,不过是去长安补给罢了,何况,从长安至啖杏林,似乎攻打也较自金水出发更加方便些。杨无音按下线报,叹道:“他们此举不谋而合,殊途同归,倒果真是兄弟。”江墨白站在一边,也不问什么,只递过去一个削好的梨子,笑了一下:“你若担心楚指挥,也可以前去瞧瞧,不必顾及我。”末了,他还是顿了顿,目光更柔和下来几分:“但若我什么时候不在你身边,你切莫记得要照顾好自己。”

  此计若成,恶人谷必定兵乱,而舆论定然也会将此事怪罪到秦肆的头上。楚楼风心里也清楚,大哥这次出兵,看似凶险,实则必胜,而他此行,看似不如中路战场那样可怖,却决不能败。在出兵前,他与裴台月也有私自通过信件,他答应裴台月,两年内必定让他坐上总指挥的位置,裴台月也许诺他谈判的几分好处,如今一封信件,讲明了情况,区区一座澜沧城,并非让他拱手投降,只是掺些水份,裴台月没有不配合的理由。至于楚楼风这边,裴台月到底鞭长莫及,也没有再帮忙的情分,只说见机行事。楚楼风回头望着逐渐远去的长安界,突然萌生了几分紧张来。接下来的行军,必须要快速,不可让秦肆反应过来浩气盟的真实意图。

  绕过啖杏林,剑指龙门镇!

  谢澜跟着他向前行着,距离大概三四尺的距离,却见楚楼风瞧着一处方向发怔。谢澜还当是恶人追兵已至,或是有什么突发情况,随他的目光也一同望去,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层叠的群山中,隐约透出青翠的碧色来,长安与山岭离得极近,似乎近在眼前。楚楼风望了许久,才收回目光,他道:“还有一半路程,就要进入龙门地界,大家务必小心。”

  明明近在咫尺,他却不得不赶赴战场。

  纵然一切都好,但他再不是,也再不能是那个随性由心的楚楼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