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数十个字,指向性再明确不过。
秦心绫当即就变了脸色,一直垂落身侧的双手缓握成拳,指尖几欲嵌进掌心肉里。
事实摆在眼前,商姒能联想到的她又如何想不到?
如今三界太平,凰妖实力强横且素来低调,即便族人稀少可数千年来仍稳居妖界第二世家的地位,就是这般单个拎出去放哪都算得上顶尖战力的凰妖,莫名重伤归来。
也不怪商姒会要将人提审。
实际上,不止有这些人尽皆知叫得出名字的大宗门,甚至于一些连常人都喊不出名字的小门派附近都出现了类似的阵法,商姒只不过列举几个具有代表性的大宗门罢了。
此事自昆仑而起,牵一发而动全身。
人间仙门发觉以后纷纷震怒,人与妖的关系继上一次三界大乱以后又再一次变得危险,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
仅这一两个月的时间,商姒身上所承受的压力倍增。
倘若这事不查个明白揪出背后所涉及的其它阴谋,等到引发三界大乱,生灵涂炭,恐到时无法妥善安置激增的冤鬼怨灵,甚至会引发邺都地底下原本镇压的那数百万怨灵暴动。
到那时,无论三界亦或是邺都皆无法置身事外。
商姒从很早以前就知晓了,什么跳出三界,不受秩序干扰这样的说法……一直以来不过是说得好听。
若三界不好,邺都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说得好听是个邺君,其实也不过是一直帮着擦屁股收拾烂摊子的罢了。
所以秦红绸身上所藏之事,必须挖出来。
然而这般强硬的姿态破关将人强行逼出,势必引起其它凰妖的不满。
于公于私,秦心绫都无法眼看着商姒做出这等打火凰族脸的事情,是以即便有青枝暗中阻拦,她也还是硬着头皮起身:“邺君,秦红绸毕竟是我族长老,即便要拿,也该等我母亲亲自拿问才是。”
“两日前我已感知到,最多半月,母亲便能,到那时我们再坐下来商谈此事如何解决也不晚。”
听来硬气的话语,实则并无太多的底气。
商姒敛起一双美眸,没有出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秦心绫的话。
“青枝鬼君以为如何?”见难以说动商姒,秦心绫转头,涩涩望向置身一旁的青枝,难得摆正了自己的姿态。
这是在求助。
她想要青枝为自己和自己的族人至少说上一两句软话,从商姒手上争取到一点点宽限的时间。
青枝还是第一次这样觉得为难,虽然商姒并不知晓自己和秦心绫之间的那些纠葛。
郑重思索了片刻,她终究还是开了这个口:“阿姒,这毕竟是火凰族内部的事情,若能内部提审得出一个结果,也免了邺都出面做这个坏人。”
更何况前不久她们才承了人家天大一个情,那样难得的伴生草二话不说就给了,而十天半月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等等也无妨。
藏匿在这些话背后的深意不用青枝说得太直白,商姒自然能够领会。
既有人出声帮腔,商姒顺着松口,给了秦心绫一个半月的期限:“那我就等你半月,若半月后秦澜还不能站出来给我一个交代,我便亲自出手拿人。”
定下期限,空气中那股浓重的火-药味终于淡了些。
不过秦心绫这边刚松下一口气,就听到商姒又开口出声了:“对了,少族长,时鸢灵脉修复完全,刚刚服下琼浆玉液还需要时间去吸收,这几日还烦你吩咐族人,不要打扰。”
分明前半刻还不留情面口出冷语说要拿人,后半刻就若无其事继续麻烦上她了。
秦心绫表情有些发僵,可还是礼貌应下。
待商姒离去以后,秦心绫才彻底松了心中紧绷的那根弦,脸上重新漾起了柔媚的笑:“青枝姐姐。”
“你还是继续唤我青枝鬼君比较好。”青枝别开眼去,并不想看那如丝媚眼。
分明是只凰鸟,怎生得跟狐狸精似的。
秦心绫也不管,只是压低了声线悄声追问:“方才邺君所说的琼浆玉液是……?”
“是从前仙界消亡以前遗留下来的东西,用一滴少一滴仙物。”浅声答完,青枝便从石凳起身回屋子里去了,徒留那位难缠的“客人”还留在院子里愣愣回神。
琼浆玉液。
从昆仑老祖那取回来的小瓷瓶里原来装着这样一滴东西。
陆时鸢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穿越所在的这个世界竟真有“琼浆玉液”这种东西。
光听商姒说名字的时候她便知晓此物定然珍贵至极,不过到底有多珍贵,她又不清楚了。
商姒闭口不谈此物的来历,只说让她服下,有助巩固自身修为,好加速适应如今灵脉重塑以后的状态。
对方这样说,陆时鸢自然也照做。
却没有想到那样透明一滴不起眼的小玉液能够拥有那样磅礴的力量,吞下以后,在她体内掀起汹涌浪潮,一波又一波,使得她只能被动地引导那些来势汹汹的灵力在体内疏散,分批引入丹田。
这样一日接一日,即便不曾刻意去探查,陆时鸢也感觉到了自己停滞已久的修为正在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增长着,甚至早已超越从前全盛之时。
而最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内视之下,落于她体内的那滴玉液竟然还在源源不断释放灵力。
陆时鸢第一次感觉到了惶恐与兴奋并行是种怎样的感觉……同时,她本身竟也对这滴琼浆玉液生出了熟悉的感应,吞化得越发得心应手。
半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外头的人不知石室内的陆时鸢将玉液吞化得怎么样了,可却知道,眼下有一事迫在眉睫。
秦澜未曾如秦心绫说的那样按时,商姒自然也不可能无限度的再等下去。
但此地毕竟是火凰族的地头,即便尊为邺君,若要强硬拿人必然少不了一场恶战。
这一次,即便是连青枝也无法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清晰地摆明自己的立场,和商姒站在同一阵线。
于公,商家乃邺都世代主君。
于私,商姒是亲人般的存在。
至于秦心绫和火凰族一众人等,并不在青枝考虑的范围内,在她眼看来,与秦心绫之间那点似有若无地浅薄情缘比起商姒,比起邺都,不值一提。
然而大战在即,秦心绫身为凰妖一族的少族长为了扞卫全族颜面,竟当着商姒和青枝的面化成原型变回妖身,铺开双翅的火羽凤凰腾空而起,漂亮至极,身上的每一根翎羽都能成为伤敌利器。
她嘶鸣着浴火而生,选择独自缠上了青枝,将人绊住。
或许是笃定了对方无法对自己下重手,秦心绫有恃无恐。
看似一场实力悬殊有性命之危的交手,被她这么一闹,直接成了儿戏。
反观商姒那边,出手拦截的其它凰妖就不那么好受了。
少了一个青枝,对其它凰妖又不能下死手,商姒还从没打过这般憋屈的架,是以心中躁意更甚,出手就越发重了。
不过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数量其实并不占优势。
就在她将拦路的障碍一个个解决掉以后,秦红绸闭关的密室也被一击破开。
待石门破开后的尘雾散去,密室内那单薄地身影也摇摇晃晃站起,出现在商姒的视野范围之内。
看起来,这半月的时间对于秦红绸身上的伤势似乎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兴许还更严重了。
商姒才没兴趣管这些。
她凝神,伸出五指,朝下方尘雾后那单薄地身影缓缓收拢,空气中此时似有一股强大绞力,被神识锁住的人影脸上徒显挣扎之色,却无法动弹。
然,就在此时——
“商姒,你给我住手!”
只听一声怒喝传来,商姒周遭气温在瞬间陡然上升。
就在她暗觉不妙闪身避开的下一秒,那处她原本站立的地方仿若被点燃了空气,熊熊焰火腾燃着。
商姒拧了拧眉。
正施展的术法被横空出现的人给打断,她察觉到了熟人的气息。
这回,她不仅没恼,反而不知为何悄悄地松了口气。
总算,和火凰族这回也不用彻底撕破脸了。
商姒抬眸,凝望前方忽然出现挡在秦红绸身前的人影,习惯性晃动自己右腕上的金铃,不满地扔出轻飘飘一声责问:“你说你既能出来为何不早出来,多费我一番手脚。”
“商姒,邺君!”
“你就是这样来我火凰族做客的吗?”
秦澜怒极反笑,看着这满地狼藉和自己个个狼狈的族人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她也确实打不过商姒,非要好好给人点颜色看看。
“身在其位有些事我不得不做,秦族长与其怪我不如想想在秦红绸的事情上该给出个怎样的交代……不单是给我,也是给那些怒极的人间仙门。”商姒敛了敛眸子,不为所动,对于自己前一刻的所作所为也无半点愧疚。
她冷静,漠然,是一个合格的君主。
布下诛杀阵想要灭人满门,得是多大的仇才能干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啊。
她今天若是放过秦红绸,他日又有谁去放过那些无辜生灵?
这其中的道理不必说,秦澜自懂。
冷静下来以后秦澜默了默,回头看了眼伤势加重的秦红绸,又瞥过周围可堪狼狈的族人们,重重叹了口气:“你给我一些时间,红绸性子是极倔的,我定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问出来告知与你。”
“又要时间?”商姒不耐地眯了迷眼,纤手抬起,遥遥一指就指向不远处已化回人形的秦心绫,倨傲地仰了仰下巴,“你女儿已经管我要过一次了。”
秦澜摇头,开始装傻充楞:“邺君,小辈说话怎能作数。”
这分明是赖上了的样子。
而飘落于不远处才刚刚脱开凰鸟纠缠的青枝听到秦澜这一句,不由沉下了脸——不怪秦心绫脸皮厚还擅于死缠烂打,原是亲娘就是这样的。
二人正说着,僵持不下,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也是这时,族中不远处一道浓郁的灵力波动冲天而起,带起一阵圆柱形的光柱,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那不小的动静给引去了注意力,包括秦澜和商姒。
然而秦澜却在瞧见这番动静的第一眼便笑出了声,她终于找到了商姒不得不退让的理由。
“商姒,你看。”秦澜半眯着眼,仰头望向那束光柱。
若是再仔细一点的话便能够瞧见柱身里有个隐约模糊的人影,似是一颗冉冉升起的耀眼星辰,能与日月争辉。
她能看到的,商姒自然也能看到。
且光柱里的那人气息于她而言,是那样的熟悉。
“我火凰族送你这么大一个人情,难道想从手里换点时间都不值吗?”耳畔继续传来秦澜噙着笑的声音,话里话外分明还是在表达着与先前几乎一样的诉求,这一次却叫商姒听来意外的觉得顺耳。
她弯了下唇,眼底的笑意已经快要漾出水来。
至于那久不肯松的话,也在这时改了口。
“好,便依你。”
正道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