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

  不断地下坠。

  悬在空中,又似溺于水下,浮浮沉沉,完全地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黑暗里不见一丝光亮。

  幽深处,传来悠扬的琴声。

  纪晴雯无意识地飘荡,朝着琴声的方向下坠而去,却被一根藤蔓牵绊住了。

  黑暗处,似长出无数根触手,将她拦截。

  不让她往更深处坠落。

  触手有温度一般,喃喃地念着咒语,将她托起往水面上送。

  待她终于浮出幽深水下时,她也终于听清楚了,那串咒语念只有两个字。

  “姐姐!”

  纪晴雯陡然惊醒,手紧紧地被握住。

  面前依然是漆黑的。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不再惧怕了,也不再感到寒冷。

  “姐姐,你醒了。”

  不出意料,乔欲一直在她身边。

  纪晴雯抱紧了乔欲。

  两人不消多说什么,只是额头贴着额头,呼吸着对方的呼吸,好像就能凭空生出无限力量。

  乔欲告诉纪晴雯,失明大概率是因为车祸撞击引起脑袋淤血压迫到了视觉神经,虽然还需要进一步确认,但无需过多担心。

  至于胸部的肿块,需要做微创,看病理切片。

  从头到尾,乔欲没有问过纪晴雯什么向她隐瞒体检报告,只是情绪稳定地告诉纪晴雯每一天的行程安排。

  好像一夜之间,那个孤傲的小孩成长起来,坚强地为纪晴雯撑起一方天空。

  纪晴雯摸到乔欲的手腕,感觉又瘦了一圈。

  在泰兰德住院的几天,总有访客到访。

  乔欲替纪晴雯挡下这些纷扰。

  纪晴雯也才终于知道在她失踪的几天里,乔欲拜会了多少泰兰德高官和富豪。

  乔欲这样一个不喜欢交际的人,吃了怎样的苦头,才为纪晴雯争取来了一线生机。

  从纪晴雯醒后的几天,她总感觉跟乔欲的相处虽然温情脉脉,却总是紧紧地绷着一根弦,好像有什么不能言说的东西。

  纪晴雯也想找个机会跟乔欲开诚布公谈一谈。

  如果切除是最后的手段,乔欲介意的话,没有人会因此而受到责难。

  做完微创手术的第二天。

  病理切片是良性。

  乔欲听到消息后,暂时离开了一会儿病房。

  等乔欲再回来,纪晴雯让她坐下。

  乔欲听她的话,拉了椅子坐在病床前。

  “姐姐,什么事这么严肃?”

  纪晴雯坐起身,表面上看起来风轻云淡,一双手却藏在被子里紧张地攥起来。

  “我们家族有乳腺癌遗传史,”纪晴雯艰难地说,剖开自己给别人看,一向是个困难的决定,即使对方是自己爱恋的人,“这次解决了,也许还有下次,永远有复发的可能……如果你介意这件事……我们可以分开,我不会责怪你……”

  “姐姐,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乔欲说话的声音有几分瓮声瓮气,听上去像是哭过了后压抑自己的哭腔。

  乔欲拉着纪晴雯的手,叫她摸摸自己的眼睛。

  纪晴雯摸到乔欲的眼睛是肿的。

  原来,刚才医生告诉她们切片结果后,乔欲是偷偷出去哭了,压抑许久的心终于落地了。

  “永远也不要把我单独留在原地好吗?”

  纪晴雯知道了乔欲对她的忠贞不二,于是便没有再提这件事。

  乔欲把坠着手工对戒的项链戴回到纪晴雯脖子上。

  这是乔欲在水中昏迷时始终抓着不放的东西。

  也是纪晴雯昏迷中始终惦念的东西。

  这是她们共同的回忆。

  从醒了之后,纪晴雯也一直想知道蒋华容的状况。

  每天早上,纪晴雯的病床前总被人堆满鲜花。

  有影迷送来的,也有乔欲送来的,还有……

  还有一些花的卡片里喷了雪松味的香水,浓郁清冷,遗世独立,混在那么多种香味里依然出挑。

  有闲情逸致给卡片喷香水,想来,蒋华容应该恢复得不错。

  所以纪晴雯没有问过蒋华容的状况。

  李木风来看过纪晴雯,让她保重身体。

  “《蛇缠》的拍摄要延后,你多休息,不用担心。”

  纪晴雯以为是自己的原因,连连道歉。

  李木风知道她的情况,怕她东想西想把自己想得郁结于胸又生出毛病,于是只得苦笑着将《蛇缠》延迟开机的原因和盘托出。

  “她,生孩子了。”李木风说,“我去看看,她身体一向不大好,我听说生育会伤人的脊椎,我怕她恢复不好。”

  “她生孩子,衡澜肯定都安排好了,你去干嘛?又不是你的孩子。”

  乔欲仗着跟李木风关系好,也不避讳扎李木风的痛处。

  “我去做她孩子的仙女教母行了吧?”李木风咬牙切齿。

  只是这幽默感里面多少有些酸楚。

  乔欲这几日抱着纪晴雯睡觉。

  她以前就黏人,从这件事后,更是树袋熊一样挂在纪晴雯的身上。

  “你要勒死我?”纪晴雯打趣她,“我一个老瞎子,还能离开你不成?”

  “姐姐不老,姐姐风华正茂,”乔欲说,“我怕我一松手,你就不见了。”

  纪晴雯亲吻乔欲的面颊,手抚上乔欲腰间的纹身。

  “你都已经在身上打下我的烙印,我怎么会离开你。”纪晴雯调侃,“除非,你跟我分手以后,再找一个姓名首字母是J的女友,不然怎么跟人交代你身上爱的痕迹。”

  只是提到J,就想到J开头的姓氏有蒋,就不由得想到了某个人。

  乔欲咬牙切齿,章鱼一样又盘在了纪晴雯身上:“我爱姐姐,姐姐爱我,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你的病不会再发的,因为我跟她不一样,我不会让你难过的。”

  “这么乖?亲亲。”纪晴雯俯身去亲吻乔欲的面颊。

  明明两人什么亲密的事都做过,可乔欲好像越来越容易害羞,躲进被子里。

  纪晴雯把手伸进乔欲的睡衣下摆,双手擒住乔欲的纤腰,手指贴上了她的皮肤。

  乔欲软了腰,轻轻靠在纪晴雯怀里:“我可不要做什么仙女教母。”

  “我跟蒋华容的事情都过去了,还揪着她拿她当情敌不放呢?”

  “这还差不多,”乔欲闷闷地说,“我就是恨她,所以一直没提过她的事情,但如果你想见她的话,我同意。”

  “她肯定早活蹦乱跳出院了,我上哪儿去见她?”

  “她的事情……有点复杂,总之,等你手术结束之后再说。”

  直到纪晴雯做完脑部手术,眼睛重新能看清东西的时候,她才发现端倪。

  每天送来的带着雪松味的卡片上只写八个字,却并无落款。

  “百岁无忧,无病无苦。”

  这字迹不能说难看,俊秀飘逸,过于风流了。

  是乔秘书的字。

  如果蒋华容还活着,这件事她不可能假手于人。

  “她,死了?”

  “蒋姨姨没死,不过情况有点复杂。”

  乔欲吃醋,但还是同意陪纪晴雯去医院一趟。

  蒋华容目前在泰兰德最好的私立医院,等情况稳定后,会由专机接到美利坚接受更顶尖的团队治疗。

  听说纪晴雯想来看蒋华容。

  乔秘书自然欢迎,只是在看到纪晴雯身边的尾巴之后,脸色难看起来。

  “别误会,我不是担心你们蒋总挖墙角,她没机会了,”乔欲说,“姐姐手术刚完成,视力还没完全恢复,我只是陪她而已,不要多想。”

  “这样最好。”

  乔秘书带两人到病房里。

  蒋华容容颜依旧,只是穿着一身病号服躺在床上,整个人显得柔软了不少。

  各种管子连接在她的身上,屋子里平稳地响着仪器运行的声音。

  “通俗来讲,是植物人。”

  乔秘书小心地把蒋华容的手盖在被子下面,给她掖好被角。

  那天她们坐直升机离开后,小岛上发生了一场恶战,蒋华容身中数弹,其中一颗子弹,给她的脑组织造成了严重的损伤。

  乔秘书再带人赶回去的时候,只看到遍地的狼藉、倒下的蒋华容和染血的黑白琴键。

  乔秘书请乔欲跟她离开,好给纪晴雯和蒋华容一点独处时间。

  “是告别时间。”乔欲纠正。

  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

  乔欲对乔秘书并没有多少善意。

  那天,乔欲指挥直升机赶到荒岛,她从乔秘书眼里看到了杀意。

  乔秘书想把乔欲从飞机上丢下来,好给她的蒋总一个逃生的位置。

  可惜,蒋华容也看穿乔秘书的意图,终究是顾忌纪晴雯当时虽然看不见但意识清醒。

  蒋华容制止了乔秘书。

  她不希望纪晴雯永远恨她。

  “你知道吗?我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

  乔秘书说:“不管你好奇的是什么问题,我都有不回答的权利。”

  “怎么,对姐姐,不论她何时何事求你,你都事事有回应,到了我这里就不行了?”

  “影后的奖杯在我这里不管用。”乔秘书说,“我不在乎你是什么天王巨星。”

  “你喜欢的究竟是蒋华容,还是姐姐?我真的看不穿。”

  “无聊的问题。”

  “蒋总已经无知无觉了,你告诉我也没关系。”

  乔秘书老成自持,并没有对乔欲敞开心扉,而纪晴雯也很快推门,从病房里出来,最后望了一眼病床上的蒋华容。

  “姐姐,我们回去吧。”乔欲扣紧了纪晴雯的手,跟她牵手离开医院。

  乔秘书回到病房,看着沉睡中的蒋华容。

  她脑海中回荡着医生对她说的话。

  “部分植物人可以感知外界。虽然植物人不能主动和外界进行沟通,但是一些植物人患者可能会表现出对环境的感知和反应,比如对触摸、声音、疼痛等刺激做出肢体反应,或者对环境中的气味、味道等做出反应。”

  蒋总,如果你有知觉,你应该知道你的小鸟来过了,又飞走了。

  “她走了。”

  应该不会再来了。

  心电监护仪发出异响。

  过高的心率应当引起警觉。

  但蒋华容始终没有醒来。

  回到住处,乔欲和纪晴雯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启程回国。

  到底这里不是家,纪晴雯需要在一个熟悉的环境里养身体。

  从医院回来以后,纪晴雯就感觉乔欲的状态不是很好,闷着头在二楼,也不开灯,也不讲话。

  纪晴雯第一次感觉短暂的失明对她的好处,她熟悉了环境,可以在没有光的情况下听声音准确无误地闯入黑暗中抱住了乔欲。

  把乔欲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仙女教母?生气了?我说过的,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见蒋华容了。”

  “我相信你,我才没有生气呢!蒋华容的优秀不可否认,她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但是我能给你的,她给不了。”

  “那你在这里生什么闷气?”

  乔欲微微叹息一声:“都怪你,我还没布置好,但既然你来了,那就是时机到了。”

  “神神秘秘,在搞什么?”

  乔欲开灯。

  灯光亮起的瞬间,纪晴雯目眩。

  屋子里闪烁着星星灯,堆满了粉色海豚的玩偶,远远望去,像一簇簇的玫瑰,几乎让人没有落脚的地方。

  没等纪晴雯模糊的视力把这些小细节都看清楚,就看到乔欲单膝跪在自己面前。

  “姐姐,你愿意……”不等乔欲把话说完,也不等乔欲把手上的丝绒盒子打开。

  纪晴雯把按住乔欲的手,让她把盒子收起来。

  “姐姐?”乔欲的声音在轻颤。

  “你已经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了,”纪晴雯噙着泪,她也想一口答应下来,只是到底不能那样做,“我想象不到没有你的生活。”

  “姐姐,那你为什么?”

  “我们认识半年,抵得过我生命里的前二十七年,我从来没有被这样热烈地爱过,我也没有被这样坚定地选择过,如果可以,我想用我的灵魂跟魔鬼交换,保留这份爱意的永恒。可是,你还年轻,我们也才认识半年,我永远为你心动,我比谁都想答应,可我更希望给你更多选择的权力……”

  “这个简单,那我就明年再求一次,明年你不答应,我就后年再求一次,总有一天,你要答应我的求婚,做我的太太,我的妻子,我的爱人。”

  “其实,我也准备了惊喜给你。”

  纪晴雯把自己的上衣下摆撩起来。

  在腰部的位置,有个乔欲的同款纹身。

  “你怎么不听劝?是不是很疼?”

  “我想永远留住这份爱。”

  “哼,那你不答应我的求婚,”乔欲傲娇道,“J&Q,谁知道这个Q是我的乔,还是乔秘书的乔呀?”

  “怎么又扯上乔秘书了?”纪晴雯笑笑,“你真是谁的醋都吃,你难道以为全世界都喜欢我吗?”

  “姐姐,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诱人。”

  微博和推特上,都有流言,说纪晴雯被前金主掳走,堪称绝密七十二小时。

  不过因为前有十日风波,紧跟着就来了绝密七十二小时,网友们再能吃瓜,也不太相信如此劲爆的事情会短时间内发生在一个人身上两次。

  【冯温这老小子真是营销鬼才,《绝叫》的票房她还不满意?还憋着个大招要再宣传一波?】

  【不是我说,冯导,这招不好用了,网友不好骗了,那纪老师的生活这么戏剧化?编剧本也编个好点的吧。求求了!】

  【你跟我说纪晴雯被前金主掳走,度过绝密暧昧的七十二小时,还卷入电诈风波,而后泰兰德两大诈骗势力全军覆没?爽文大女主都不敢这么写吧?】

  【肯定是电影宣传期的手段,都散了吧。】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宣传。】

  【等等,纪晴雯和乔欲官宣了,这也是诡计多端的宣传手段吗?】

  晚上,纪晴雯等乔欲熟睡了,偷偷起身去找乔欲准备的戒指,想看看戒指长什么样子。

  没想到像她这样的人,也能得到爱。

  纪晴雯对婚姻的态度是可有可无的,但是在她生命中的一些时刻,总有过想拥有一张结婚证的冲动。

  那是爱意的证明。

  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全部接纳。

  纪晴雯把戒指看了又看,小心地放回原位。

  睡梦中乔欲呢喃着伸手去探寻纪晴雯的身躯,直到将她搂入怀中,才终于再度沉沉睡去。

  我们会一起度过第一个一年,也会共度此后的每一个一年。

  纪晴雯清楚知道,在这段关系中,她才像一个小孩,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乔欲对她的绝对倾心。

  正文完结啦!休息两天,然后写番外,等待我在IF线里把蒋总唤醒!

  感谢每一位追读和留评的小天使,你们的互动是我每天下班后写完这个文章的动力,爱所有人

  期待我们有机会在下一个故事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