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前一天晚上, 黎凡归又被请到了城主红夫人的会议室。与此同时,“绣月阁跑了四个人”的消息传遍了全城。
整个平安城的巡查守卫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到处寻找逃走的四人, 却怎么都找不到。
云烟阁老板娘也发力了,她的目的便是尽可能在黎凡归演讲之前, 把整个城市的水搅浑。很快, 针对沸沸扬扬的“绣月阁四人失踪案”,奴隶和贵族群体中, 都出现了好多种说法, 有板有眼的。
奴隶们早就麻木了。几乎每天都有认识的奴隶死去, 被主人折磨死、在工作岗位上过劳死、犯了点小错就被行刑或流放……
这四个人的失踪, 倒是在贵族群体中引发了一番热议。绣月阁是贵族们的消费场所, 里面的姑娘小伙也是贵族们的消费对象, 他们滴下几滴鳄鱼的眼泪, 为自己再不能接受这四人的服务感到惋惜。
“绣月阁那四个人,因为惹了大客户不高兴, 直接被老板潘长森下到地窖里闷死了!现在绣月阁放出四人逃跑的消息,是在为自己洗白呢!”
“听说其中一个失踪的人, 是那个笑起来特别好看的喜妹!经常站门口, 老诱人了!我正攒钱呢, 还打算过两天就去喜妹那儿光顾一圈。可惜了,可惜了……”
“什么?阿丹也是失踪者的一员?啊呀呀, 这可不得了,前两天才听刘夫人说, 绣月阁有个长相俊俏的阿丹。我还想着, 下次我家相公去绣月阁的时候,把我也带去。哼, 他找小姑娘,我就去找阿丹。”
“失踪的人真的死了吗?这绣月阁的潘长森也太不厚道了,这么几个水嫩嫩的少男少女,他们不要我还要呢!”
黎凡归来到红夫人会议室时,自然也假装听说了这件大事。他先去绣月阁找潘长森求给“雨儿、小天”赎身,无果后,又在四人失踪当晚酒醉闹绣月阁,这用情之深天地可鉴了。
来到红夫人面前,他假装垂头丧气,情绪低落,沉痛地对红夫人诉起苦来:“红夫人,我难受啊……您知道么,在和潘老板谈完赎身的价格之后,绣月阁那老鸨告诉我,雨儿反悔了,我不信呐!一定是绣月阁不愿意放弃她这样一棵招财树,才威逼利诱她和弟弟拒绝我的。啊,雨儿就是一朵娇艳的花,每每看到她,我心中的一切尘埃一切烦恼都得到了洗刷……”
黎凡归居然还即兴唱了首歌,听得红夫人一愣一愣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在酒后闹事被赶出去之后,我并没有气馁,因为我幼稚地以为,我还可以通过您的渠道,许愿让雨儿和小天跟着我走。没想到,我万万没想到啊……”
垂下眼帘,他抽了抽鼻子,觉得自己的演技还算过关。
红夫人只能安慰道:“凡人归来,你是冠军,就不要为眼下的小情小爱悲伤太久。以后,你会等到更适合你的人的。”
黎凡归用期待的眼神看向红夫人:“谢谢红夫人开导。其实,刚才在您面前说出来,我感觉已经好多了,也想好了新的愿望是什么。这个愿望不难满足,相信您会允许我的!”
红夫人和她两侧的护卫和秘书都侧过头,好奇地看向这个竞技场新任冠军。
“明天,我希望能在竞技场上进行演讲,而不是礼堂。这个演讲是针对奴隶的,竞技场能容下更多人,我想让奴隶们都听到我的话。”黎凡归依然单纯地眨眨眼。
但红夫人立刻警觉:奴隶,只要通过城里的几个地洞勉强听听就行了,这冠军非要奴隶也走上阳光普照的地面,是何居心?
她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警惕,轻声问道:“哦?冠军先生想要奴隶们听什么?”
黎凡归演技爆棚,居然在短短数秒内涕泗横流:“我……我要公开悼念雨儿和小天!我想让所有人都听到,他们的境遇又是多么可惜……他们值得更好的生活!我觉得,这样也会激励奴隶更用心地工作,更积极地参加竞技场,这样,他们也有机会遇到像雨儿这样美好的人!”
红夫人轻笑。呵,还以为这小子要说什么,原来只是想把自己的爱意公之于众。果然是没见识的奴隶,只看得到面前一丁点的利益,十分容易拿捏。
“时间有点紧……毕竟,奴隶就算上了地面,也不能和贵族坐在一起。我们还要加强安保力量,保证贵族们的安全和清洁。”红夫人略加思索,又说道,“不过,唉,可怜的孩子,刚失去了恋人就要演讲,我也很同情你。你的愿望,我会尽力帮你实现的。”
黎凡归假装感激涕零,连连对红夫人拱手。
在红夫人看来,黎凡归在演讲中顺便悼念失踪的雨儿和小天,“他们的境遇可惜”、“他们值得更好的生活”,“他们”指的是两个失踪的年轻人;然而,黎凡归玩了个文字游戏,“我想让所有人都听到”,后面句子的“他们”,客体是“所有人”。
所有人,或者说,所有在平安城里,还没被当成人的人。
第二天,当黎凡归跟随两个巡查守卫的脚步,来到竞技场准备演讲时,他也被面前的场景惊呆了。参加单人副本时,观众只有贵族和部分外来游客,观众席上只坐了一半人。
而今天,整个竞技场内人山人海,气氛热烈。观众席最前面十排的座椅由精美的大理石雕成,都是贵族的座椅,有的人怕冷,还在上面铺了华贵的毯子。
第十排座椅后面,空出了整整两排没人坐。这两排之后,又加上了两圈厚重的金属护栏,中间还站着几十个个巡查守卫,一方面是保证第十二排之后的观众,不会突然冲下来,对下面端坐的贵族不利;另一方面,也起到了遮挡的作用,毕竟,在贵族们看来,出现在地下世界之外的奴隶都是碍眼的生物。
红夫人没有食言。她的确把很多奴隶也邀请到了竞技场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只不过,奴隶根本没有坐下的资格,他们互相紧挨着,摩肩接踵,站在第十二排之后的位置。
虽然和前排的贵族们区别对待,但奴隶们脸上也没有什么不满,因为今天出席的奴隶中,有很多一辈子都得不到离开地下世界的机会。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可不得好奇地到处看?
他们更好奇的是,那个甘愿请奴隶来到地上的新任竞技场冠军是谁?
演讲台巍然矗立在竞技场中央。演讲台和前排座椅一样,也用大理石雕成,表面光滑,上面铺了一层厚重的红色毛毯。黎凡归踩了十几阶台阶,才走上演讲台顶端。他的身后竖了一面深红色大旗,上面用金色丝线绣了遒劲有力的“平安”二字。
竞技场是平安城的骄傲啊!不过,这骄傲,在几分钟之后,会不会变得一文不值?
随着新任竞技场冠军站上演讲台顶端,现场观众渐渐安静起来。然后,由前排红夫人所在的方向,传来一阵掌声。
黎凡归深吸一口气,用响彻全场的声音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尊敬的城主红夫人、各位贵族,大家中午好。我是今年竞技场的冠军,‘凡人归来’。”
尽管全场观众中,奴隶的人数占优,但演讲抬头完全无视了这群人,这让还因为与奴隶同处一个竞技场的部分贵族心里好受了一些。
“在演讲正式开始之前,我想给各位讲个故事。在平安城的绣月阁,我认识了一对心地善良的姐弟。绣月阁的人把姐姐叫雨儿,把弟弟叫小天。但是今天,我想用他们的真名称呼他们,姐姐小晴,弟弟小空。”
绣月阁老板潘长森也坐在前排。刚听到“平安城的绣月阁”时,他还满足地笑了笑,心想这小子还挺给自己面子,当着成千上万观众的面给绣月阁打广告。可听到黎凡归透露“雨儿和小天”的真名时,潘长森总觉得心里不安:绣月阁的员工是严禁对客户抖露真名的,这冠军居然知道了那对姐弟的真名,难不成他们真的是真爱?
“他们生于平安城地下一个普通的奴隶之家,父亲勤劳老实,母亲温柔可亲,虽然贫穷,却过得幸福。他们的父亲名叫阿虎,是平安城北顾老爷的奴隶,平日里负责打理花园,还帮顾老爷那位腿脚不好的老叔叔抬轿子。因为工作努力,这位心地善良的顾老爷,许诺阿虎,在他的孩子十五岁那年,就让孩子们脱离奴籍。”
顾老爷在平安城里只能算是中等阶层的贵族,今天坐在第七排。听到“阿虎”这个名字,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要知道,那个敢于反抗的中年奴工已经死去四五年了,哪家贵族会把一个该死的奴隶的名字记那么久?不过,听到“腿脚不好的老叔叔”,顾老爷确认,这位冠军是在说自己了。
他纳闷着,冠军为啥非要提到自己?不过冠军又说了,“心地善良的顾老爷”,看来并无恶意。顾老爷满足地笑笑,继续听下去。
“小晴和小空的母亲名叫阿雅,也在顾老爷家里打杂、做饭。”
听到这儿,顾老爷还乐呵呵地和坐在身边的另一家贵族自吹自擂:“没错,就是我!嗨,奴隶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做人嘛,还是要善良一点。奴隶干活干得好了,就给孩子们一条更光明的前途,不是挺好?”
旁边的小贵族年纪不大,一脸崇拜地盯着顾老爷。
没想到,下一句,顾老爷便遭到了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