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也不回, 直接朝旅店的方向走去,就好像真的离开了一样。走过两个街区,黎凡归确信绣月阁没人跟着自己了, 这才停了下来。
之所以要演这出戏,是因为他对绣月阁地下室的守卫状况、地形丝毫不了解。今晚把人救走, 就算被当场发现, 也可以找借口,说自己实在忍不了相思之苦, 夜闯绣月阁, 无论如何也是为了见爱人一面, 讨个说法。
黎凡归先救出姐弟俩, 过几天还要在演讲时搞大事, 就尽可能要把救人这件事和解放奴隶脱离关系。
白天躺在喷泉花园里看了许久, 刚才又来到绣月阁观察, 黎凡归已经彻底看清楚地下室入口周围的环境条件。
绣月阁内部歌舞升平、烟雾缭绕,刚进入口处的两个房间里住着守卫。
绣月阁的后院, 正是地下室入口所在地。后院是个杂物仓库,几个上了锁的箱子里堆满了服装、首饰、餐具酒水等物件, 楼内的守卫时不时回来巡视一番, 确保没有小贼出没。
但这并不意味着, 潜入后院就是件容易的事情。前院空旷宽敞,毫无遮蔽, 还点了两盏油灯。只要从外面进来,就没有逃过门口之人眼神的可能性。
而这扇朱漆大门, 却又是进入后院的唯一通道——后院的高墙刷了漆, 附近又没有树木,难以藏身, 更难以攀爬,是以黎凡归放弃了再次爬墙闯入的可能性。
更何况,门口迎客的姑娘,他刚才也短暂打了交道,看起来柔若无骨的姑娘,却是个警醒的,在拦住“发酒疯”的黎凡归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还在四下观察,顺便招呼门内另外一个姑娘出来替班,防止有人趁乱混进绣月阁里。
平安城里,一般人并不会强闯窑子,只会在进了窑子之后发酒疯,或者不付尾款,这才是守卫需要出手的时候。
今天的月亮,被阴云遮蔽了大半,为黎凡归的行动铺就了一条合适的幽暗道路。
此时,绣月阁门口路过两个微醺的青年,门口迎客的姑娘笑了,莲藕般洁白的手臂立马攀上了其中一个青年的胳膊,另一只手向门内打招呼,让里面的姑娘替自己在门口站岗。
就是现在!迎客姑娘背对着门口走了进去,里面替班的姑娘还没出来!
一阵微风吹来,月光透过云层微小的缝隙洒在地上。月亮正好跑出来一瞬间,照在黎凡归正上方,让油灯的光亮都变得黯淡无光。
这正对黎凡归有利。油灯点在靠近楼门口的地方,会把门口的人影子拉得好长,映在白墙上,非常显眼。而头顶的月光比油灯还亮,月光下的影子,颜色虽然变深了,但长度却小了很多,反而没那么显眼了。
黎凡归打开竹蜻蜓,全速通过,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前院最危险的那段路。到了黑暗处,他迅速蹲下,身子弓起来,贴着墙面,像一只警惕的野猫。
虽然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黎凡归还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也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原先站在门口的姑娘已经进去了,刚过来替班的姑娘,似乎潜意识里注意到了什么,刚到门口,就不安地向黎凡归所在的方向张望两眼。
但黎凡归整个人藏身于黑暗之中。刚从明亮的室内来到门口,姑娘的眼睛还没有适应外面的黑暗,根本看不见这里还有个人影。
“很好……最惊险的一步完成了。”黎凡归在内心给自己鼓了掌,开始观察后院的详情。
他蹲下藏身时,就在脚下的泥土里发现了一小片蓝色布条,还残余着香水的气味,和小晴身上的香水差不多的味道。
后院堆着三个高度到人胸口的铁箱子,外面罩了一层木质外壳,里面隐隐散发出劣质香水的味道。其中一个箱子没有关好,里面全是质量一般的酒杯、勺子等餐具。
就是这个箱子没关好的盖子,夹住了另外一片浅蓝色布条。
“又是窗帘上扯下来的!看来小晴小空的确在后院呆过!”
然而,找遍了整个后院,黎凡归却没找到任何类似地窖入口的地方。他疑惑不已:难不成,这窑子的地窖还需要解除什么机关?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吹来,二楼正对着后院的窗户里,传来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说话口齿不清的男子在里面咋咋呼呼,什么“好妹妹,别跑啊”、“让哥哥好好疼爱疼爱你”的淫靡之语透过半开的窗户飘出。
黎凡归一身冷汗。幸好朝向这一侧的窗户,都是正在接客的姑娘小伙,不住着守卫。否则,在后院搜寻地窖入口的时候,所有行动都有可能被窗户里面的人发现。
他又将身子贴紧了其中一个箱子。
“好哥哥,好姐姐,别把人家的衣服乱扔呀……”这是个尖细的男声。听起来,二楼窗户正对后院的房间里,那个客人的癖好还挺特别。
“哈哈哈,俊哥儿,你的衣服在我这儿,来追我呀!”又传来一个轻佻的女声。
紧接着,一件薄薄的紫色丝质衣衫,就从那扇窗户里轻盈地飞了出来,挂在了离黎凡归最远的那口箱子角上。
二楼的窗户里瞬间探出一个身影。由于二楼房间里开着灯,黑暗中的黎凡归看得很清楚,是个上身裸露的年轻男子,衣服被扔在了后院里。
“我的衣服被你们扔到后院里去了!”那年轻人回头,对房间里的人嗔怪道,“太暗了,看不见,不知道掉哪儿了。”
“有什么关系!”那身份疑似客人的口齿不清男子反驳,“叫守卫帮忙,去后院找一找不就得了?俊哥儿,来,喝酒!诗妞,你出去一趟,让楼下的守卫帮找找俊哥儿的衣服!”
“好嘞!”房内清脆的女声应道。没过几秒种,传来关门的声音。
黎凡归暗叫不妙:什么时候让守卫找东西不好,非要自己躲在箱子边上的时候来?这后院除了三个箱子,一点遮蔽物都没有。后院昏暗,守卫来找,肯定要提着灯,到时候,自己根本无处遁形!
他咬咬牙,想到一个计策。既然守卫是为了找那“俊哥儿”的衣服而来,只要找到衣服,守卫就不一定细看后院的状况了。要不然,就把那件衣服扔到容易被发现的地方,防止守卫再深入?
唯一有些糟糕的是,黎凡归若想把那件衣服丢到更容易被守卫发现的地方,就势必要从箱子的阴影里出来。而俊哥儿依然探着半个身子在窗外,朝后院这里看着。随着朝这里看的时间越来越长,俊哥儿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
黎凡归不太确定,自己移动衣服的动作,会不会被俊哥儿的眼睛给捕捉到。
一楼比较吵闹,他听不见里面的动静,但“诗妞”这会儿应该已经下楼了,和守卫拜托完事情,应该也就一两分钟的事情。
怎么办怎么办……自己身旁的箱子,也就是唯一那口门没关好的箱子,箱门微微打开了大约一个成年人的小臂那么宽的距离,黎凡归估算一下,自己侧着身子应该能进去。要不然,就紧贴着箱子门内侧蹲着,用箱子里的阴影遮住身形?
思考着这个方案的可行性,黎凡归的目光自然而然移到了这口箱子的内容物上。上层全是餐具,下层……咦?下层好像是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箱子只到自己胸口高,下层更是只有几十厘米高,但自己整个人蜷缩起来,也是能蹲在里面的!而且,因为下层是空的,也不用担心在躲藏时不小心碰到里面的餐具,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声!
黎凡归大喜。他坐在地上,半开的箱门挡住了二楼窗户处的视线,他用手撑着地面,身体先进了箱子,双腿再一点一点地收进去,终于把整个身子都收到了那半扇关得上的门里。
箱子里面很是逼仄,他紧抱着膝盖,头还是能顶得到上层储藏柜的铁板。
绣月阁一楼大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突兀的男声:“诗妞,你呆里头,别出门,我去找!”
是个守卫!他随手拿了门口的一盏油灯,提着灯走向后院,嘴里还不满地骂骂咧咧:“这群姑娘小伙真不省心,衣服还带乱扔的!老子好不容易有个休息的时间,还得跑出来给你们玩情趣的擦屁股!”
听见守卫提着灯走到后院,黎凡归紧张得呼吸都要停止了。衣服挂在另外一边的箱子上,很好找,加上二楼的俊哥儿还叫了一声“对,巨叔,就是那件紫色的”,叫“巨叔”的守卫走近那口箱子……只听“嘶啦——”一声,守卫将衣服从箱子上拉下来的时候,衣服一角挂在了一根铆钉上,被扯了一个大口子。
守卫冷笑一声,二楼的俊哥儿也愣住了。过了好几秒,守卫满是嘲讽的声音响起:“切,你们就毁东西吧,看你们弄坏那么多东西,挨不挨潘老板打!”
接着,守卫把俊哥儿那件如今已经破损的衣服担在肩上,又走到黎凡归藏身的箱子旁边,用力推了推这扇关不紧的门,朝后院地上吐了一口痰,咒骂道:“呸,这箱子也不知道哪个奴隶工做的,下一场雨泡点水就坏了。该打,该打!”
守卫骂骂咧咧地渐行渐远,大气都不敢喘的黎凡归,这才深深出了一口气。
绣月阁二楼的俊哥儿似乎关上了窗,已经不再往后院方向看了。看来,自己可以比较安全地离开箱子,再在后院找找地下室的入口。
黎凡归松开紧抱膝盖的双臂,再次撑住地面,准备坐在地上,离开这个成了自己临时避难所的箱子。
……等等,地上是什么?
在屁股后面的地面上,黎凡归的左手摸到了一个弯弯的、长约15至20厘米的木质结构,像是老式橱柜上的柜门把手。
右手,则在地面上摸到了一条细细长长的缝。
黎凡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里,怎么摸怎么像一个地下室的入口啊!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