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凡归没细想, 钟蕙继续说:“哥哥手脚勤快,又有些功夫底子,雇主都喜欢找他做长短工。然而, 好景不长,三年前……三年前!”
说到这个时间点, 钟蕙的拳头悄悄攥紧, 古井无波的脸上罕见地显出愤怒。
“那座矿山在末世开始后,便因为缺乏人手和管理, 被废弃了。而哥哥就是在三年前听说, 有人投资了矿山, 有重新开始运营的意思。这种体力活工作, 我哥哥都是抢着去做的, 便报了名, 先搞基础设施建设, 之后直接开始当矿工。以前我还小的时候他出去做工,都会带着我一起, 可矿山那种地方全是男人,把已经十四岁的妹妹带在身边难免不太安全。于是, 他找到丰乐城里一个姓李的独居老奶奶, 我帮李奶奶做饭干活、陪她说话、养老送终, 她提供给我一个容身之处。”
“起初,哥哥还在搞建设的时候, 一个月还能回来两次,给我些钱物。”钟蕙顿了顿, 努力掩饰住嗓音里淡淡的哭腔, “我最后一次见到哥哥的时候,他说他要下井挖矿了, 矿主提供食物,还会提供解毒药水。”
“……节哀。”身为现代人,黎凡归的第一反应是矿井坍塌,人没了。
钟蕙没有说她哥哥到底怎么了,只是继续讲述她自己的故事。她原想凭借自己的一身功夫,打入哥哥工作的矿窑找人,但李奶奶此时病情恶化,已经几乎无法下床,她也无法就这么丢下这个慈爱的老人。
没有了哥哥时常回来照拂,耄耋之年的重病老人与豆蔻年华的少女所住的屋子,自然少不了不怀好意之人的过度关注。
“不过,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我打服了!有些闯入李奶奶家的人,还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没什么恶意,只是对我好奇,我就放过他们了。后来,还收了其中几个孩子当小弟。”说起这段往事,钟蕙自豪地瞟了一眼高个子少年,看得后者羞愧地低下了头。
“遗憾的是,下半年,李奶奶就去世了。她临走前,说她无儿无女,很感谢我对她无微不至的照料,这老房子虽然又小又破,却也是她能留给我的唯一财产。然而,她去世后半个月不到,一个自称是她外甥的男人就找了上门,他带着证明他们关系的文帖去找了城主,丰乐城主虽然也很同情我,但按照法律规定,李奶奶的外甥虽然从来没照料过她,却是继承人。而我,只有李奶奶去世前的一句话。所以,我就被迫离开了李奶奶家,继续流浪。”
“那你没考虑过找你哥哥吗?也许他还活着呢,只是根据我的了解,那矿窑剥削工人,强迫他们劳动,不让工人出来。”黎凡归依然关注着疯叔家人的事情,但也对钟蕙的遭遇充满了同情。
“我的确去找哥哥了,确切说,是带上了我在丰乐城收的小弟们,一起踏上了流浪之旅。这些小弟也都是寄人篱下的孤儿,也都不想在城里呆着了。我的功夫足以让我在野外怪物的威胁之下活下来,还教了小弟一些本事。别说,他们还真厉害呢,我这外号小虫子的小弟,可耍得一手好刀!”钟蕙继续说,“终于,我们流浪到了废弃矿山,找到了那个黑矿窑。我想,我哥哥也许还在这里,至少,他的尸首也该被埋在这附近。”
一高一矮两个小弟把头埋下,不忍再听。
“我们三个在附近观察了好几天,没发现我哥哥,却发现了另外一些奇怪的现象:每当矿里的人把挖出的矿去城里换成钱,他们总会在矿窑宿舍区和另一群神秘人做一些交易,想必是把一些钱物交给了一群带着古怪面具的神秘人,而神秘人拿了东西之后,就会来到石人洞后面。”钟蕙说到这儿,抬眼看了一下黎凡归,确认他还在专心听讲,“而我们,也是在这个时候发现了石人洞附近老许和他妻子所居住的地方。”
老许便是疯叔在精神失常之前的诨号。
之后,钟蕙和两个小弟试图跟着那群神秘人,但这些人的行踪非常诡异,警惕性也很高,在石人洞后面也经常更换道路,还懂得几个人遇岔路时分开行进以分散潜在跟踪者注意力的策略。
钟蕙自信,即使被神秘人发现,她的功夫也足以让她逃脱,但两个小弟还不够厉害,若是被抓了,难保不会发生什么。
然而,无巧不成书的是,有意跟踪神秘人的钟蕙没跟踪成,神秘人的行动却被疯叔的媳妇发现了。那天,疯叔外出砍柴,砍完了柴要送去丰乐城卖,估计得有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他媳妇有些无聊,就带着两个孩子出门玩——在石人洞这张地图上,所有的怪物都只在洞内分布,而洞外的小树林是完全安全的,即使身为普通人的疯叔媳妇,也能带着孩子散步。
半路上,疯叔的小儿子忽然哭了出来,而哭声引得林中的神秘人回头张望。紧接着,疯叔的女儿天真地大声问了一句:“妈妈,为什么那个回头看我们的人要戴着面具呀?看他们走的方向,是想去前面那个小山洞里吗?”
疯叔的媳妇并不知道他们已经陷入了危险,还好奇地领着孩子们往前走,她也想看看女儿口中的“小山洞”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没走几步,小儿子又哭了出来,她心烦意乱,便带着两个孩子回家了。
钟蕙重重叹了口气。他们看到了神秘人们不想让他们关注的东西——小山洞。
“让我猜猜。秘密被发现了,这群神秘人就想找疯叔家人的麻烦,把他们灭口?然后,侠女带着小弟们,从神秘人手下,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儿童保护了起来,还伪造了案发现场,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死了?”黎凡归一方面的确想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另一方面,也想对钟蕙展示,虽然她的故事好长,他的确在认真听。
钟蕙似乎对黎凡归的猜测比较满意:“说对了大半。不过,我们可不是第一时间就去救人的,那群人也没有一开始就下死手。我这个学猪的、外号小医——啊不,学医的、外号小猪的小弟,对那个男孩血液和唾沫做了一番分析,他们三个应该都被下了大剂量的药物,影响了他们的反应能力。有一天,我路过他们的房子,发现一个神秘人把什么东西悄悄投进了老许媳妇用来挑水的木桶。第二天,神秘人又来这里做了同样的事。小猪在医馆打过杂,偷偷学了些学问,一闻就知道这神秘人放进去的是一种影响记忆的药物。我们并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却猜到他们实际上是在给那家人投毒,便会在投毒的神秘人离开后,把水桶洗干净。”
“他们是想让疯叔——啊不,老许的媳妇孩子忘掉关于小山洞的一切,并没有想杀了他们?”黎凡归问。
“其实,在黑矿窑刚运作没多久的时候,他们还没那么残忍,能不杀人还是不杀人。毕竟麻烦,万一如今的同僚哪天给丰乐城投降招安了,把自己杀人的事情给官府曝光了怎么办?但最终,他们还是下了杀手的。”钟蕙的语气忽然变得冷冰冰的,“我推测,他们觉得药物没有达到该有的效果,害怕疯叔一回来,他媳妇会把看到的东西给他说,而疯叔走南闯北,再和丰乐城里的客人们一说,那个小山洞的秘密,就有可能暴露了。”
那一天,两个带着面具的神秘人人手一把佩刀,摸索到了疯叔一家的住宅,准备伺机下杀手。而钟蕙正好带着小弟蹲守下毒的神秘人,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家里三个一无所知的无辜人,从神秘人的刀下救了出来。而意图杀人的两个神秘人,则被钟蕙轻松干掉。
钟蕙把这两个连幼童都不愿放过的神秘人的尸体,剁碎到了谁都认不出来的程度。她又剪掉了被救出的疯叔媳妇的头发,留在现场,假装这家人都被害了。然后,在老许卖完柴火回到家之前,在半路上把他拦住,告知了他故事真相,以免他回家看到家里的满目疮痍而吓出心脏病。
“呃……”黎凡归忽然有些转不过弯来,“你的意思是,老许对这一切都是知情的?他的疯也是装出来的?从两个神秘人身上,你们搜到什么东西了吗?他们没有回去复命,他们的组织没有派人回来找吗?”
“神秘人的事情好解决,我们从废弃矿山那里弄到了几只半死不活的成精原石怪物,把它们带到了小屋附近。石人洞外没什么怪物,可谁知道变异怪物会不会突然做点别的决定呢?或许他们起初不信,但在调查之后,也没发现什么破绽,自然不得不信了。老许知道媳妇孩子在他不在家的日子里,差点连性命都丢了,老许后悔不已,却也有些害怕神秘人转而盯向自己。在没和媳妇商量的情况下,老许就想出了装疯的办法,这样也能让我们伪造出的场景更有说服力。又过了几天,到了老许每月固定给附近区域的村庄送货的日子,但两天过去了,他却没在腾茗庄出现。善良的腾茗庄村民有些担心,就派了人去找……”
后面的故事,和黎凡归从养鸡大婶那儿听到的大同小异。钟蕙的小弟探听到了腾茗庄将派人上山找疯叔的事情,钟蕙则和疯叔排演了装疯的戏码。
黎凡归此刻只剩下一个问题:钟蕙和少年们明明有能力把疯叔全家都保护起来,何必大动干戈演一出戏呢?为什么连腾茗庄的人都要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