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爆的人有很多,但又不那么多。

  至少英才学院的众人中,只有蔺溪君一个人未曾坚持住。

  他本来不应该成为那个唯一,毕竟能在英才三年级当班主任,蔺溪君自然也有自己的强大心性。

  而就事实来看,与其说蔺溪君是最终被各种事实逼迫到选择自爆,不如说他是如异灵一般,想要以自我舍弃的方式,尝试给异灵造成一些伤害。

  毕竟人心颓废和坠入深渊,都是源于他们本能地认为,异灵无法对抗。

  而假如说能在异灵身上造成一些伤害,一些明显的伤势,即便异灵最后仍会恢复,这也只会被人当成,不过就是治疗力强一些的异灵而已。而不是说什么,绝对无法战胜者。

  只是现实很残酷,他失败了。

  于是死亡的结果就成为了最终。

  甚至还未曾留下名叫“异灵蔺溪君”的身影。

  这样的结果,被拿到留守后方的谈冬的跟前后,她表示无法接受。

  但撕心裂肺的吼叫和不顾一切的宣泄情绪之类,也是不存在的。她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纵观贺景同的一生,从进入英才学院开始,这本应就只是个开始。

  但二年级还没结束,甚至新年也还未至……

  一切就已经成为了现在。

  异灵化留不下尸体,自爆同样也是。

  当站在衣冠冢之前时,谈冬发誓一定会杀了异灵。

  除她之外,前来祭拜的另外两人,也就是祁学一和简紫芮,这两人也同样做好了舍命去击杀异灵的准备。

  简紫芮的原话是:“以前活着的目标也是击杀异灵,只不过那时的目标会被拉长到一生,拉长到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的几十年。”

  “现在选择竭尽全力,甚至燃烧生命的去努力杀死异灵,也同样是一生……尽管可能没那么长久。但只要不以生命长短论价值,那就算是死在明天,死在追杀异灵的路上,我也不悔。”

  他们的宣誓,眼神里的含义,那种放弃未来后,被沉重禁锢的身躯——

  即便只是系统,也仍然会为这样的画面感到心脏沉重。

  非人的硅基生物自从开始和“贺景同”建立平等的对话关系以后,早就不是纯粹的观测者了。

  是以系统也询问道:【你们会后悔吗?】

  【异灵的存在和个性,那种建立在与人性无关的另一面的产物,他,或者说另一个你,你根本不在乎会不会杀死同伴吧。】

  【在这种时候抨击人性和解释人性都没有必要,我想知道的也就只是,这种仿佛废墟一样的局面,要怎么样才能重建,或者说是……毁坏得更加彻底?】

  “你应该安静地继续看下去,时间会给出一切疑问的答案。”异灵并不太在乎系统凝视的目光,只是继续观察着多视角功能的画面。

  镜头中,人类方很快就做好了决断。

  其一,维持现状,以不变应万变,做好时刻和“异灵”正面对战的准备,也做好随时都会死亡的可能。

  除此之外,崔桐还说了第二点:“如果还没对那些复杂的局面做好准备,那就做好自己会成为异灵的准备。”

  “那没什么糟糕的,不过就是人类在最后仍然会爆发出来的求生欲而已。而假使你们担心自己生成的异灵会影响到还活着的其他灵师……那也不必太在意。”

  “即便成为异灵也没关系,那已经是你们死后才会出现的残影。还活着的时候,没有必要关注自己死后又会成为什么。”

  “话说得苍白,但我仍然希望,今后不管你们会不会正面遇见异灵,也都要努力活下去。”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从崔桐的喉咙中被吐出,但那些文字,却字字形如刀片。

  说出口的话看似激励,实则不过是一再割伤自己的自残行为。

  “你们要好好活着,活到出现转机——”

  “那现在呢?老崔……老师……”有学生握紧拳头问道,“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虽然知道我们的能力,在对上异灵的时候一定过分无力,可是我们总是要做点什么吧?”

  “一点点也好……”

  崔桐沉默了。

  他当然可以说出各种场面话,说大家要努力变强,也许当下的一分努力在之后就会成为一分转机……

  但这样的话太无力了。

  那三位S级在当下没一个人死去,但他们三个却是最崩溃的,崔桐一直明白这个。

  席红婧要强,甭管是自己远离家族后,成为特别部门的主管,还是成为三位S级之一,她总是竭尽全力地想要更强,再强……

  界域学会了,自身的灵魂力量储备也远远超过A级。单体战斗能力,仅以破坏力来算,只一击就能让一栋三十层高的写字楼成为废墟……

  她足以为这份力量感到骄傲,并认可自己是强者。可在真正怪诞的,不可思议的强大面前,席红婧退缩了。

  多视角功能开辟出来的分屏上,成楚柃正用力地握住席红婧的手腕,她试图将人从病床上拉起,但却被席红婧不止一次地用力甩开。

  后者蜷缩在床上,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崩溃。

  她大声呵斥着成楚柃:“你再拉我又有什么用!”

  “只有你,以及那些学校里的人,才会觉得我们还有战胜异灵的可能……”

  “根本不可能啊!你们不会天真到真的觉得安来是消失了吧?”

  “英才学院的那个老师,分明就是直接被从这个世界上抹除了啊!”

  席红婧眼神里满是红血丝,瞳孔紧缩。她掐住被子的左手因为过分用力,导致指甲外翻,点点鲜红染上了白色的被面。

  “这意味着,那个异灵,已经掌握了时间——”

  “他已经掌握了时间!”席红婧脸上的崩溃越发明显,她胡乱地蹬着腿,肆意发泄着自己的糟糕情绪,“那是连贺景同都没有掌握,都没有了解,甚至都无从窥探的东西!”

  “如果贺景同知道眼下的这个未来,那他一定会说出来,也一定会竭尽全力的阻止,甚至……也一定会在自己彻底异灵化之前,就选择自杀。”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成楚柃布满乏累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不管现在的局面有多糟糕,异灵又有多不可战胜,你也不能把这一切推给还是人的贺景同,甚至质疑他为什么没在更早之前选择自杀……”

  “这只是你在这样说!”席红婧大声呵斥回去。

  她眼神中的红血丝,让那原本大气明艳的脸上,多了丝恐怖的意味:“我指的分明是,能控制时间的异灵,足以在当下影响过去,也足以让过去的贺景同,对当下的异灵没有任何了解和认知。”

  “我指的分明是……掌控了时间的异灵,可以无数次地影响更迭命运线,只为了让贺景同最后成为异灵……”

  这才是最让席红婧崩溃的地方。

  她的视角,她所拥有的力量,让她看见的比其他A级灵师更多。

  当下的席红婧甚至发狠到咬烂了嘴唇内侧的软肉,任有铁锈味填满口腔后,她才冷笑了一声,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说道:“你知道什么是命运吗?”

  “又或者说,你真的明白命运对贺景同而言,是什么吗?”

  席红婧脸色阴沉到仿佛大雨前的天色。她目光晦暗,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如果你的因果论能看见一切,那你就应该明白,只要当下出现了,能掌控时间能力的传说异灵,那么贺景同的所有努力,就全都是无效的——”

  “你到底懂不懂,贺景同所有努力救人,所有拼尽全力的去拉扯住那些灵师的行为,从最初,从当下,从最后……”

  “这全都是被异灵一手引导而来的啊!”

  “如果贺景同不那样做,如果他不去救人,如果他拥有的预言,就只是单纯的预言,而不是当下时间线的异灵所灌输的记忆,那贺景同最后,又怎么可能会被傅泽荀做异灵实验?”

  “只要异灵拥有时间的能力,那异灵就可以无数次的让贺景同成为他。”

  “时间是足以控制过去和当下以及未来的绝对能力。所谓传说,就是集所有不可能之后才成为的可能!”

  “当下的他说,他想要全人类异灵化,那就说明,在我们的未来,在他的‘当下’里,那就是事实。”

  成楚柃嘴角几番牵动,最后还是不愿相信地说道:“什么、意思……?”

  “你听得懂吧。”席红婧一把将被子丢在了地上,声音隐现哭腔,“拥有时间能力的异灵,早就无法被命运施加关注了。”

  “时间对他来说,不再存在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关系。我们的当下,或许……一直都是异灵的过去。”

  “人怎么可能做到从当下反抗过去啊!”

  那是堪称撕心裂肺一般的声音。

  看的越多越崩溃,知道的越多越疯狂。

  “我和贺景同没那么熟悉,我只是从崔桐的那里得知过命运或许从未偏爱过贺景同这番话。但从当下的局面来看,与其说命运从来没偏爱过他,不如说,等同于命运的异灵,一直都在将目光紧锁在他的身上。”

  席红婧的意识已经站立在悬崖边上,她的行为也让她从床上站起,双臂张开,仿佛已经做好准备去迎接飓风和暴雨的幼鹰。

  但飓风和暴雨,只会搅碎和淹没她。

  “如若没有贺景同,也就不可能存在异灵。而只要存在异灵,那贺景同也就一定会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