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

  被傅泽荀握在手中的电话,突然响起了铃声。这动静使得他手一抖,手里握着的手机,差点掉落在地。

  多视角是个极其好用的功能,贺景同由衷地感叹着这一点。

  此时的贺景同,正站在安来的办公室楼下。

  多视角功能,却准确地为他展现出了楼上的画面。

  当铃声响起时,那漂浮在空中的记忆画面,才刚刚被傅泽荀定位。

  幻术功能想要找到准确的记忆部分封印,就像总是遍布广告的搜索引擎一样,提交了搜索之后,还要从一大堆杂乱信息中找到正确的那一个。

  傅泽荀所定位的第一个画面,看似重要,却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贺景同一开始以为他会定位的是,安来在医务室来找他那回事来着。

  不过一想也就知道,他其实没有告知安来太多,因此所谓幻术搜索到的关键信息,本质上也就只有这一个选择。

  本应继续浏览下去的记忆,被电话铃声突然打破。

  贺景同能清楚的看见,那原本展现着的安来的记忆画面,就像是信号接触不良的电视一样,闪烁了两下,就歇菜了。

  电话铃声成为了阻断傅泽荀力量输出的其中一份力,另外一份,自然就是两个队友的到来。

  简紫芮与祁学一虽然不知道那幅画面究竟是什么,但画面里既有自己的队友,也有自己敬重的老师,外界又是明显有问题的傅泽荀,还正在提着已经昏迷了安来老师的后颈……

  这还用想吗?

  某种程度上,有点暴力至上的简紫芮与祁学一,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犹豫的时机,甚至都来不及思考,那幅画面究竟代表什么,就直接冲了过去。

  一个举起桃木剑,目标直冲傅泽荀的首级,另一个则是当机立断地把昏迷状态的安来拖走。

  贺景同的时间节点卡的及其微妙。

  即在傅泽荀刚刚行动的时候,又是在队友刚刚抵达之时。

  贺景同要的就是,傅泽荀知道自己有那么一条,可以暴露他的信息渠道。

  不然没法解释,他为什么会找到那家娱乐公司,并没有犹豫地开始寻找文件。

  这样的信息给予方式也有一个好处,一,关键信息是傅泽荀自己翻出来的,而且还是安来的记忆透露,和贺景同本人根本没有关系,也就绝对不存在他人设计的可能。

  一,傅泽荀会最大的程度地怀疑,那些曾经和他合作的有权有势之人。

  一所达成的,除了上述信息之外,还有一点,也是贺景同最在乎的。

  人为制造灵师实验代表什么?

  代表作为被实验物的他,拥有着绝对的“正确性”。

  因为他是建立在一切美德之上,被培育出来的人为产物。

  虽说最后灵魂深处,好像歪到了个奇怪的岔道,但最终呈现的结果,依然是贺景同获得了灵师身份。

  贺景同并不需要自己在傅泽荀那儿,有个傻白甜的认知概念。

  否则他出于错误的认知,之后会做的事,很有可能超出预料。而一旦超出预料,就意味着贺景同天然具备上帝视角的棋盘,被打乱节奏。

  也许节奏最终仍然能被拉回,但贺景同并不乐意那样。

  在他给傅泽荀打上控制狂的标签时,贺景同也从未觉得自己不是控制狂。

  是以从现在开始布局,就显得很有必要了。

  贺景同低头看了一眼,显示在拨打界面的手机,无声地笑了笑。

  只一个电话,或者说,此前并没有告知安来大量关键信息,大多都是引导他自己猜测的布局,在此时终于得到了最好的反馈。

  要知道,之前不管是在办公室里,还是手机通讯聊天中,更甚之于姜南事件,乃至于校医室……贺景同和安来的相处中,都没有“主动”告知他任何关键信息。

  是以,当下呈现的结果,俨然一副一石多鸟的样子。

  既没有完全暴露,且之后队友和傅泽荀的反应,又很容易让记忆没有被封印的安来,确定贺景同有可能已经暴露。

  这一点也很重要。

  安来会因为可能暴露贺景同的这点,出现惭愧之情。

  利用他人惭愧确实不太好,但对于一个心里出现过想要就此死去的想法的人来说——惭愧,反倒能让他在之后面对逆境时,不会再想到,“噢,干脆就这样死掉吧”的想法。

  除此之外,这同样意味着,安来将会彻底成为贺景同的盟友。

  无论是队友,还是傅泽荀,当下他们的认知中,并不是贺景同拥有预言,而是他拥有着,其他人不知道的情报渠道。

  贺景同终于挂断了“手机”,之后他也并没有选择拨打祁学一或简紫芮的电话,而是迈步向楼上走去。

  此时的他,身上多处部位血肉模糊,衣衫褴褛,就连头发上也有几个碎纸屑,和在实验室内战斗时,从墙上蹭掉的大白灰。

  其模样之狼狈,在上了楼以后,从走廊尽头拐弯进来时,还引起了面对着傅泽荀的简紫芮和祁学一的震惊。

  傅泽荀背对着上楼的贺景同,倒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个时候,对手的表情变化太过明显,让他确定自己背后有“东西”。

  当口头上说着:“你们怎么突然对我发起攻击?还是说,觉得自己的实力,已经到了可以和老师较量的程度?”

  他声音嘶哑,许是之前忧虑太多引起的变化,但当下以疑问的语气开口时,声音却依旧好听。

  不过他的话,可没有打算让他取得眼前两人的信任,而是在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之前,就快速转身,将攻势对准了身后的人。

  那一瞬间,贺景同看见了傅泽荀瞳孔深处骤然收缩的模样。

  只要是上过异灵科的灵师,基本都会有着系统化的体术训练。

  这通常是为了,在与异灵对抗时,就算打不过,也要具备一定的逃跑能力。

  逃跑不丢人,下一次再战,反而是一种勇气。

  杂七杂八的信息在贺景同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并没有行动,就像是被这幅画面震到,以至于不能做出相应的反应。

  傅泽荀的攻击近在眼前,他瞄准的是贺景同的脖子部位,并不是打算一举将人击杀,而是将要将来者的行动力限制,临时换个人质。

  但他没想到来的人是贺景同。

  此时来到这里的是任何一个异灵科的学生,或是老师,傅泽荀都能保证自己手里的那道攻击,只会伤到来者的脖子,并致使对方没有行动能力,可以被他掌控,可偏偏……

  来的人是贺景同,是他这个没有经过系统学习,也不具备什么用灵师力量保护身体的“笨蛋转学生”。

  也是傅泽荀内心深处始终渴望的,人造灵师成品。

  橙色的球形攻击偏移,最终从贺景同的脖颈旁边滑过,犹如丝线,在贺景同的脖颈处划出了一道血痕。

  血液渗出,后方的祁学一直接破口大骂:“你他妈不知道躲吗?!”

  在贺景同看着傅泽荀瞳孔骤然收缩之时,更远处的他的两个队友,也同样出现了惊讶到惶恐的姿态。

  他们可不知道,贺景同料定傅泽荀根本不会杀自己。

  眼前人的心态,无论是通过漫画,还是通过目前傅泽荀所取得的信息认知,都已经被贺景同摸到八九不离十。

  傅泽荀不可能舍得他这个灵师成品,就这样死去,尤其是知道灵师需要多年的培育以后。

  说起来,谁还记得贺景同所持的漫画里,扉页上刻画的他的脸,一半是人,一半是异灵的画面……?

  那个画面,贺景同可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

  剧情中,傅泽荀是后期才得知贺景同是人为制造灵师的结果,并将漫画主角的贺景同,转化成异灵,可又偏偏失败,导致出现了半人半异灵的怪物……

  之于上述剧情的结果显示,当下的傅泽荀,即便还没有想到这点,也只是因为,他暂时还没有得到,将灵师转化成异灵后,保留灵师生前能力的技术。

  但如果再问,罪犯,普通人,异灵科学生,普通科学生,以及作为好友的安来……这些存在和贺景同所拥有的,对傅泽荀的吸引力相比,那只一个贺景同,就能将其他所有,远远甩在身后。

  说起来,这次贺景同没有反手相击,也是一个试探。

  试探今后是可以在傅泽荀的底线上起舞,还是确定,傅泽荀将会成为彻底的敌对者。

  结论也已经很明显了,傅泽荀舍不得他死。

  一个反派,一个恶者,舍不得与他对立的对手死去。

  ——也许我才更像是反派。

  内心深处,贺景同冷静到极致的在心中说出了这句话。

  不过现在嘛,当然是在所谓的“震慑”过后,开口质疑傅泽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可不知道来的是你。”傅泽荀做出了苦恼的表情,“说起来我们前几天才刚刚见过面吧。”

  “当时我可是还在想,如果你是我的学生就好了。”

  他指的是西阳小学事件。

  之后两人一直隔空交手,却始终没有真正面对面。

  就像当下的傅泽荀清楚,贺景同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坏事一样。

  现在的贺景同,也清楚傅泽荀故意说这样一番话,就是为了拉近和他的关系。

  贺景同就像是真的被傅泽荀蛊惑了一样,顶着浑身的伤势,握紧了拳头。

  他骨节发白,唇色青紫,注视着傅泽荀,贺景同问:“明明已经对那么多人下过手了,却连安来都不放过,你们还是朋友吗?”

  友情,热血漫永远都不会褪色的光环。

  “朋友?”傅泽荀显然察觉到了贺景同递出的话头,至少贺景同给了他一个能把话题继续下去的机会。

  在傅泽荀看来,这是蛊惑贺景同的时机,在队友看来,这是贺景同给他们制造出的时间差。

  比如现在,傅泽荀身后的祁学一,就已经开始检查起安来的情况,并着手治疗。

  至于简紫芮,虽然她仍然提着桃木剑在旁边虎视眈眈,但她也一直都很能认清现实,认清自己赢不了傅泽荀的现实。

  别说单挑,就是三人群殴都打不过。

  所以,简紫芮毫不客气的选择摁动手机,拨通了崔桐的电话。

  并未开启的免提,和极速下降的手机音量键,只会让崔桐的声音无法传递分毫,但却能让傅泽荀的话,一字不落的传递到崔桐的耳中。

  “一个从未想过理解你,对你所做之事只有质疑的朋友?”傅泽荀说话时,双手还高高抬起,犹如乐团的指挥,带着轻微的浮夸,又像是情绪的高昂,“我当然知道人和人之间不可能全部理解,可如果安来真的是我的朋友,他为什么连问都没问过我,就直接对我的行为产生质疑?”

  “他至少应该尝试把我拉回正道才对吧。”

  “就算最后一定会失败。”傅泽荀说这话的时候轻笑了一声,莫名的嘲讽。

  “对罪犯做实验有什么关系?”傅泽荀表情厌恶地,说起了那些犯罪者曾经做过的事,“你知道那些抢劫犯,强/奸犯,诱拐犯,他们曾经制造出多少起异灵事件吗?”

  “可早几年,那些人依然遵守着普通人的法律,甚至在他们将那些被害者逼迫成异灵以后,那些曾经的被害者,又成为了对异灵科学生的加害者……”

  “既然法律没有办法为那些人奉上死刑,那我行动又有什么关系?”

  “可不要告诉我什么,现在已经有了,针对灵师损失,和异灵造成的社会破坏相关的法律,那太可笑了。迟来的正义,还算是正义吗?”

  傅泽荀转过了身,侧对着贺景同。

  尽管他只是不想看到贺景同脖子上,那自己制造出来的伤势,并为此感到刺眼,但实际上,他也不忘借着这番言论,去蛊惑不远处尝试治疗的祁学一,和始终盯着他的简紫芮。

  “你们知道过去,有多少异灵科的学生,用生命作为代价,给你们制造出了现在这种,系统且官方的习惯吗?”

  “准确的灵师评级,在灵师APP上,根据个人能力精准划分,保证不会让学生看到更高等级任务的界面。整整两个月60天的暑假,却只需要接受八个任务。这些,可都只是近几年才拥有的东西。”

  “两年?三年?我不记得了,我记得的只有,那些死在了我记忆里的人。”

  傅泽荀垂下了头,夕阳西落,橘光照进走廊,但那光却只照到了他的鼻子下方。

  无论是瞳孔,还是发丝,全部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傅泽荀永远明白,该怎么最大化的利用自己的那张脸。

  至少祁学一的脸上,确实出现了一瞬间的愣神。

  简紫芮却毫不犹豫地将桃木剑举起,对准了他。

  “你也知道你在乎的那些人,死在了你的记忆里,但你又凭什么理所当然地,将别人在乎的人,也弄死在你的记忆里,你的记忆那么高贵吗?”

  简紫芮犀利的言辞,将陷入沉思的祁学一拉回现实。

  “我可不想知道,你做实验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只知道你刚才的攻击,一旦真正命中贺景同,那他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话反而刺激了,无论是隐性,还是显性都很在乎贺景同的傅泽荀。

  “你以为我想那样做吗?!”傅泽荀甚至都能听见自己心跳,不正常跳动的声音,“如果不是你们莫名其妙的出现,莫名其妙的对我发起进攻,我想现在的一切,都会是和以往一样平静安宁。”

  “放屁!”简紫芮想都没想就说,“你以为我瞎吗?刚才那幅画面,不管是你想对安来老师的记忆做什么,还是想对他脑子做什么,反正都是一些罔顾他意愿,私自动手的行为。”

  “对一个能力被限制,能力被封印的人,做出这种行为,你认为这正确吗?”

  “哈。”简紫芮说完后自己都笑了一声,是充满了讽刺意味的笑,“你要是在乎所谓的正确性,又怎么可能进行人体实验!”

  此前因为事态紧急,被她随手丢在一旁的大量文件,被她一脚踹翻。

  大量a4纸漂浮在走廊里,也有部分,跨越了走廊的围栏,掉在了楼下。

  那些文件里,有普通人的档案,有实验记录数据,也有残酷到,只是其中一段话,就让人心惊肉跳的文字。

  【076号实验体经过12次的暴食业力注射,力量达到极限,灵魂爆炸死亡。】

  那文件飘落在地,最终成为了大量a4的其中一员,没入其中,再难见其意。

  简紫芮将文件踢落后,全然忽视了自己的形象。她把仍保持在通话界面的手机,顺手卡在衣领和脖子之间的位置后,大声揭露起了傅泽荀所做过的恶行。

  “别再装了,只那些文件里,就已经表明,你所做过的人体实验,人数早已经超过了100个。”简紫芮咬紧牙关。

  生命的重量,一旦和超过三位的数字挂钩,就总显得虚无缥缈,找不到准确的对照物。

  可甚至不需要明确的对照物,英才学院整个异灵科学生,也才百多位的实际数据,就已经能证明,傅泽荀所做之事,堪称极恶。

  傅泽荀脸色冷了下来。

  先前他还乐意做出一些伪装姿态,可现在,见简紫芮一副毫不掩饰的憎恶模样,傅泽荀也懒得再装。

  “所以呢?”傅泽荀的声音放慢了一些,似乎是知道,一个昏迷的老师,加三个学生的队伍,根本不至于给他造成伤害。

  “你是觉得,你不会成为那些实验体的其中之一吗?”

  再也不同于以往……

  假如说尚未暴露的傅泽荀,是温和帅气谦逊的代名词,那么此时的他,即便有着人类的形态,灵师所持有的,象征着美德的正向力量,实质表现出的结果,也如同象征罪恶本身的异灵。

  “你可以试试。”简紫芮却笑了,她手中武器握得更紧。

  背对着墙,侧身面对还站着的三个人的傅泽荀,确实给自己放在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尤其是就算打不过,他也可以直接翻过围墙,向下层跳跃逃离。

  当然,前提是下方没有已经赶来的崔桐——

  崔桐的眼睛,所具备的观测力,简直堪称360度无死角的摄像头。

  只不过平时,崔桐不会将力量激发到这种程度。

  傅泽荀根本没有逃离学院的可能性。

  另外一点就是——

  “我以为,这场对话里应该还有我的一席之地。”话虽如此,贺景同的手中却已经出现了名九关的身影。

  武器在前,队友在后,支援已经到来,不久之前的人质,也已经被治疗接手。

  傅泽荀此前所用的那些话术,一点都没有被贺景同听进心里。

  因为如果是他来说,他能将那番话说的更加取巧。

  其次就是……

  请不要对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有太高的期待。

  因为受伤耳鸣,没有听清傅泽荀说的话,不是很正常的吗?

  贺景同先前可是一直都保持着站定的模样。

  考虑到观众想要得知他“听不见”,仍然需要他的第一视角,贺景同甚至还在想,傅泽荀保持着说话的姿态,转身同时警惕着两边人的那幅画面里,也许需要加上犹如旁白一般的混乱代码。

  毕竟作为主角的贺景同听不见——

  等能听见的时候,贺景同听见的也就只有简紫芮反驳的话了。

  “先前好像说过,要看看我们彼此力量的极限。”贺景同笑了笑说,他脸上的那些伤痕,丝毫不能掩盖那张脸的美好。

  如果说傅泽荀始终懂得利用自己的脸,最大程度的赋予他人认知美丽的概念,那贺景同就是从来都不在乎自己的脸,却每一次都能让自己受伤的模样,刻人心扉。

  长得好看,脸还总是受伤,是个人都会心疼吧——

  简紫芮可不知道这倒霉孩子在想什么,只直接对傅泽荀发起了进攻:“你手里的刀不错,不过我觉得我的桃木剑也差不到哪里去。”

  简紫芮在挥剑迎上傅泽荀的时候,还冲贺景同勾了勾手指。

  先前贺景同半晌没说话,傅泽荀就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啥也没听见。这会儿见贺景同和简紫芮说话的模样,傅泽荀就知道了,他真真是一番话全都说给了木头听。

  力量涌上手臂,挡住简紫芮的攻势的同时,傅泽荀又一次凝望着贺景同,他一边飞身后退,一边对贺景同说:“我期待你真正成为异灵科学生的那一天。”

  语毕,傅泽荀转身跳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