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陆觉乐意摆出这副哄自己开心的样子并将进门时的心事收起来,那陈卿言也就不再问了:这其中若是细琢磨起来,便有些逆来顺受的意思。但其实不过是陈卿言百分之百的相信贴在自己胸口的这人,他若是有什么是不想让自己知道的,自然是有陆觉的道理——他有他的分寸。

  “你吃了没?”陆觉听见陈卿言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的跳着,兀然之间,自己的心脏却是在突然停顿了一拍后,又剧烈的跳动了两下,搅得人也跟着毛躁躁的乱起来,不知怎么就这样说了一句:“真想就这样抱着你不分开。”

  “我也是。”

  陈卿言将手里的书放下——他自然已经是早就看不下去,探过身来说罢吻了吻陆觉的发尖儿,他并不知道陆觉是因为经历了什么才将这句话说的这样辗转缠绵,但却又实实在在的知道这是一句要人心颤的情话。

  既是情话,就不怪陈卿言未再往远处去想,实在是陆觉在他身边的时时刻刻,这样的话总是不曾断过,所以陈卿言的这句“我也是”便如同往常一样,是哄着孩子一般的温软可偏偏少了些真挚。

  陈卿言在后来的某一天想起这个秋日的下午时,必然是十分懊悔的——他这样仔细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偏偏在那一刻那样的不仔细。可又觉得合该是老天爷要让他们挨过这样一遭,就像当年陆觉将那一切压在心底沉甸甸的不吭一声走了一路,而如今换来两人这样仍是十指交握着坐在葡萄藤下。

  倒也不算不值得。

  陆觉和章拂秋的事儿算是这样撂下了。到底是俩人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劲儿都往一处使着。章家虽说心里着急,但到底自家的这边是个姑娘,有的东西总得绷着,不能显得太过主动,否则就跟上赶着似的跌了面子——当然,这只是章老爷和章太太的想法,章拂秋仍是不焦不燥的照样和蒋庭衍该如何就如何。

  只是陆觉这头不是那么好打发。

  “你这些日子约章小姐出去了么?”陆夫人看似在低头瞧着自己杯中在热水里起起伏伏舒展开来的茶叶,实则余光一直瞟着一旁歪躺在沙发上看报纸的陆眠之。

  “没有。”报纸背后的人回答倒是痛快,但也是一如既往的招的陆夫人的气登时就上来了。

  “怎么?”陆夫人压着火,倒是有先见之明一般的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了,省的一会儿溅得一墙一地的茶叶沫子,可说话又是劝,“你还等着人家姑娘来找你不成?”

  陆觉这才从报纸后头露出眼睛来,瞧着陆夫人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有些心虚。

  陆夫人的长相其实是极温婉的那一类。当然是个美人,但美也是有许多种的:有的艳丽,举手投足所到之处都像是能长出盛放的大红大紫的花来;有的清雅,似是云来,不动声色却要人说不出的舒适。陆夫人自然是后者,但却要比后者还无争一些,年轻时伴夫左右,上了年纪也只剩下了盼着儿女成家立业,这世上有像她这样无数的妻子与母亲,所以,在这样一个女人生起气来的时候,陆觉的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的——

  “也不是没找过……”这样想着,心里便将那日在起士林碰见章拂秋的事儿编好了,准备说给陆夫人听。

  “哦?”陆夫人自然做出了愿闻其详的样子。

  “我那日在起士林遇见她了……”有的没的,陆觉自然不会原原本本的将那天的事儿告诉母亲,添油加醋的胡乱说了不少,但实在是为了最后落在这句上头:

  “我觉得我和章小姐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陆夫人这回倒是不急了,她不是不允陆觉忤逆她,只是希望陆觉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些心,至于见得人是章小姐也好,刘小姐也罢,只要他肯去见,这便都是好的。

  “吃不到一块儿去。”陆觉顺嘴说道。

  “这算哪门子理由?”陆夫人一拍桌子,“你……”

  “瞧瞧,您又生气。”陆觉噔的一下坐了起来,“狠劲儿拍桌子也不怕手痛么?我也没胡说,吃不到一块儿去就过不到一块儿去,这您还不明白么?再说了,我瞧着人家章小姐对我也没什么心思,何必硬往一块儿凑呢,难不成——”陆觉嘿嘿笑了两声,凑到陆夫人身边,“难不成您还真怕我娶不着媳妇儿么?”

  “我是怕你一天到晚尽是胡闹!”陆夫人叹了口气,但父母疼孩子的那份心却是起了,任是嘴上数落着这不好那不对的,但在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想法了:陆觉自然是值得他们骄傲的孩子,这是毋庸置疑的一点。“别把话说的那么满……章家……”

  “不听了不听了。”陆觉捂住耳朵脑袋拨浪鼓似的晃着,“您总为我这点小事儿生气,气坏了身子,岂不成了我的罪过了。”

  “唉,也不知道你这油嘴滑舌的毛病随了谁!你爹年轻时也不像你这样!这倒霉孩子!”到底是被陆觉这样糊弄了过去,陆夫人暂且放过了他。

  将母亲哄得高兴了,陆觉便回了自己的卧房,可躺在床上,并未觉得哪里轻松,只觉得压在心口的石头又重了几分:这总不算完,这又哪到哪儿呢?这样胡诌的话大概也只能用上这么一次,可下一次呢?还是这样搪塞过去吗?陆觉自己也给不出个答案。

  他沉沉的闭上眼睛,周遭倒是安静下来,可心里却是乱成了一锅热粥。

  一会儿想着拉着陈卿言的手离开天津卫,找一处无人认识他们的山谷,盖上两间草屋,门前种花院后种菜,这样隐居起来过日子。

  一会儿又想着怎么就要陈卿言受委屈,索性不如向父母摊了牌,打也好,骂也好,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再又忽的觉得自己怎么总要往那最糟的那处琢磨,莫不是父母真要逼着他去跳海河?可他又舍不得死——舍不得他的小陈哥哥。

  身上打了个冷颤。

  猛地睁开了眼。

  到底是个梦。别再做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