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贩儿口里吆喝的“月光马儿”其实是一种神祃,是一种特殊的“月光纸”做的,上头画着月光菩萨像,一旁还有玉兔持杵捣药,格外的精致漂亮,八月十五这日家家都要摆月光菩萨的神位供奉,陈卿言之所以让这吆喝引了过去,实在是因为想起在北平时,八月十五一到,也总是有小贩儿各个胡同的串着吆喝,自然觉得亲切无比。只是再有几个时辰十五可不就过去了,家里该供着神位的也都供了,怎么这小贩儿还在叫卖?怕是今日的生意难做,所以这样晚了还要出来碰碰运气。

  陆觉单是看着陈卿言的目光挪不开窝,就明白了二三,于是顺水推舟道:“家家都供月光菩萨,咱们也该请个回去。”也不问陈卿言同不同意,便摆手叫那小贩儿过来,“来!”

  “哎!月光马儿!”小贩儿耳朵尖,顺声过来嘴里还吆喝个不停,只是待近了,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立刻又补了一句:”陆爷!“

  可惜陆觉这会儿顾不得理他,却是被他手里挎篮中的东西吸引了目光。原来除了月光马儿,这人还卖点儿其他的小玩意,但都是给小孩儿玩的:“兔儿爷车”,涂得五颜六色的一个兔爷儿,站在木头板车上,手里头拿着药杵,脚底下踩着药臼。陆觉看着这小东西做的实在精巧,忍不住取出来捧在手里把玩着,没想到一推这小车,兔儿爷的药杵居然还能砸在药臼里一下一下的动!真是有意思极了!

  这小贩儿会做买卖,看着陆觉爱不释手,又拿了两样出来:纸糊的兔爷鬼脸和碎布头做的兔娃娃,无一不是哄孩子的东西——陈卿言是见怪不怪了,不过离他稀罕这几样东西的岁数也是久了,看着新鲜是真的。

  “陆爷,您来一个?”

  在多年后的某一日里,陈卿言收拾屋子,偶然之间居然在柜子的后头找到了这辆落了厚灰的兔儿爷车,献宝似的擦干净了赶紧举了给陆觉看,只事那药杵早就不能动了,多少有些可惜。

  “瞧你当年一块银元买的东西。”

  陆觉眯着眼睛,恍然想起来似的,嘴里嘟囔了一句:“打哪儿翻出来的。”心中的话却是和当年那时一模一样。

  “还不是买来为了哄你高兴?”

  时间虽流逝了,但或人或物,总会有一样替你记得。

  回去时已是夜深,虽是走得累了,回来便宽衣上床,在路上说着要回来供上月光菩萨的事儿也早就扔到了脑后,但两个人却都没有要睡的意思,唯开了床头一盏昏黄的小灯,陈卿言枕在陆觉的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还真是怪了。我平日自己在家总是睡不好,这会儿跟你一处,倒是真睡得踏实多了。”陆觉揽着陈卿言肩膀,指肚在上头细细的蹭着——这大概是从昨夜里养下的毛病,只要能和这人贴在一起,便不肯轻易的放了这个机会。

  “大约是累了吧。”陈卿言并不在意,淡淡答道。

  “不是。”陆觉较真儿起来,一字一句的解释道,“真不是。我平时在家睡总是要点着香的……因为是小时候落得毛病,不点那一样香睡不着,你不信?抽屉里头就有。”说着便伸手去开床头的小柜。

  “别瞎闹了。”陈卿言抬手拦了他一下,说道:“我信就是了,我说怎么常闻着你身上有股奇特的香味,原来是为了助眠用的。“

  “这也是我昨天……”只是陈卿言这样一拦,正好露了半截的胳膊在陆觉面前,尤是内侧的软肉上有一处牙印格外的显眼,陆觉当下有些心慌,不记得昨夜自己这样没轻没重。“疼不疼?”

  “这儿吗?”陈卿言将胳膊举近了些,“当然不疼,这是我小时候落下的疤。”

  陆觉这才拉过胳膊一看,借着暗黄的光,原来是自己眼花了。只是这牙印到现在还这样清楚可见,当时必是个极深的伤口,忍不住说道:“谁这么狠的?”

  陈卿言将手臂从陆觉的手里抽回来,叹了口气:“我这个人啊,总是该着要比别人倒霉三分。”

  纵是陈卿言天生对相声这一门格外的有些旁人不及的天赋,但全指着自己的这点天赋怕是不够用的,单是听着别人的说的来学,只能学些浅显的皮毛。所以一开始在天桥撂地时,他总是说不了几段儿肚子里头那点能用的东西就都掏空了——不过若要多说,也不是没有办法。北平城这样的大,能撂地的地方可不止天桥一个,哪怕就会一段儿,今日在天桥演,明天去鼓楼,后天再去什刹海,总有能去的地方——离陈卿言不远处就有一位说评书的,说的好吗?好极了!但他就会三国里头的三段儿书,再要他说别的就全完了,露怯!所以这人就总是常常换地演出,却亦总能赚的到钱,但也要被同行人耻笑,谁让他没本事呢!但这也未必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都是穷苦出身,无非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肚子里头饱了,再说其他的才有底气。

  只是陈卿言不大乐意这么做。

  他向来心思细腻,早就悟出了其中的门道,若是指着眼下会的这几段儿这样混下去并无不可,但总要为长远打算——说到底了,实在是陈卿言这人要强,做事儿讲究个“有样儿”,既然决定要学了这样东西,就总得说出名堂来。他也不求发家致富,最起码得养活起自己,若是不求上进,那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于是狠了很心,白天撂地时使出了浑身的能耐,就为了凑足一天的饭钱,这样到了下午这才能有空余的时间。可不是为了歇着偷懒,而是仍在天桥这块儿地泡着不走,就为了各处听听其他人是怎么说的,又说又听,一天下来陈卿言累得连话都少了,可心里头却是高兴的,技多不压身!顶着一头的夜色匆匆赶回家里,却还是舍不得睡,自己站在屋内又规规矩矩的将今日听来的说一遍,捋顺了,这才觉得心满意足——

  明日的他要比今日的自己说得还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