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陈卿言疑惑,不知陆觉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等着人来的隐匿心思让人猜着了,还不自知。

  他当然知道陆觉的性子,尤是在这样的事上不肯罢休。真要好好细细的想,他也未必真的就因为这件事这样疑心陆觉的品性。当初这人对自己来说也不过就是个毫无关系的名字,可听来的那些故事却和真与他相熟之后相差甚远。若是硬要给自己那日的失魂落魄添一个无用的名头,总得是怪那口红的颜色太过扎眼,一时乱了自己的心罢。

  “你这儿……”陆觉指了指陈卿言的肩胛骨,虽然担心,脸色却阴沉了下来。“让我瞧瞧。”

  “啊。”陈卿言这才明白陆觉的意思,只觉得被陆觉指过的那处的筋肉跟着跳了一下,自然是不会让他瞧看的,“早不碍事了。”

  “真的?”陆觉也知道他说的假话,“还能打玉子板儿?”

  “能。”陈卿言急着向陆觉证明,自然就站起来掏出了玉子板儿来要打给他看。他若是会双手打板还好,换一只手自然也能搪塞过去,一时蒙一蒙陆觉的眼睛。只是伤的那一侧就是常打板儿的那只胳膊,轻飘飘的两块板儿刚举起来,就觉得伤的那处热辣辣的生疼抽痛,脸色难忍的变了——那日曹京生手下的几个流氓都是下了狠手,棍子是冲着脑袋来的,若不是万笙儿大喊提醒了一声,怕是陆觉这会儿见着的就该是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挺尸的陈卿言了罢。

  “快放下吧。”

  陆觉一把将人拉过坐下,却只敢用三分的薄力,生怕碰疼了这人的伤处,他刚才的话自然是为了激一激陈卿言才说的,鱼儿咬钩倒也痛快,两块儿玉子板就出卖了自己。

  “再逞强试试,这条胳膊就甭要了。”不让瞧也就算了,总归不是为了别的,是想看看伤势如何,如此看来自然是还未好利索,于是说道:“改日我带叶寒云来,让他看看,伤到皮肉还好得快些,就怕伤到筋骨。”

  “不麻烦叶医生了。”

  陆觉想到陈卿言合该说这句话,便有准备好的下话等他。

  “要麻烦也是该我麻烦他,我麻烦他他不也是常事儿。你怕什么?”

  “那就不麻烦你了。”

  陆觉猛地吸了口气,实是未曾想到陈卿言在这儿等着他,安静了片刻也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最后半气半无奈的扔了一句:“陈卿言,你非要同我这样客气吗?”出来,硬邦邦的砸给了和自己对坐的人,却只觉得自己的舌尖儿都不知从哪儿生出了许多的苦味儿,说起来实在要人难受的很。

  客气?

  陈卿言有心想反驳陆眠之,却又觉得自己这样对他,未免太过残忍。

  既然知道陆觉一定会来,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来。

  解释自然是要消除自己心头的误解,可特意跑来为了消除一位朋友心头的不解,这未免说不过去——就像打一开始,陈卿言就知道,陆觉那句堂皇的“只做朋友”不过是句欺人欺己的无用话。

  可偏偏两个人都却都信了,且直到今日仍一本正经的刻板遵循着——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但总要有的。

  陈卿言自然不会把这些话同陆觉讲,终有一日他和陆觉之前总要坦然面对置于眼前的变数,缓兵之计也只会害了陆觉,可陈卿言没有办法。

  他没有办法。

  这条路看似波澜不惊,陈卿言这一步步的走下来却只觉得分外艰难:朋友若是要做下去,便要一直装傻充愣,只当这这一切安然无恙,可心里明知所站之处皆是摇摇欲坠,他又怎能昧着心的装作不知呢?他犹如站在悬崖峭壁,只见那些碎石扑簌簌的往下落着,不知哪儿一块什么时候砸在陆觉的心窝,便要这一处虚假的峭壁再没了踪迹。

  自己跌下去,会不会粉身碎骨?

  便没别的路可选了吗?

  或是有的。

  陈卿言只朝这天底下最俗的那处想去,总有一天这位陆四少爷是要娶妻生子的,那时这让他焦心的烦恼事儿就不必愁解,自然而然的便都散了,又或是自己亦该劝劝他早些“走回正路”,可脑袋里这样的念头刚刚冒了个芽出来,却先让自己觉得鄙夷。合该哪家的姑娘就该将就陆觉了过此生么?

  这世上的事儿总归逃不过“乐意”两个字去。

  就像陆觉的心甘情愿。

  “在想什么?”

  陈卿言刚要答这人的话,张嘴却被填了样东西进来,他不知是什么,急着要吐,却让陆觉捂住了嘴巴,吐也吐不得,只听这人笑着说道:

  “还能害你不成,是能吃的。”

  陈卿言这才觉得唇齿之间漫了一丝甜意出来,刚想问“是糖?”,又觉得不大对劲儿,既是糖怎么尝着还微微泛苦——他不知是什么怪味儿的东西,只能瞪圆了眼睛等陆觉解释,就看陆觉将手心里的东西摊开了送到自己眼前,跟着还说了句洋文:

  “Chocolate.”

  一张花花绿绿的糖纸倒是好看,只是上头写的东西连同陆觉说的话,陈卿言都不懂——不懂归不懂的,这东西他倒是早就见过,而且是在天津卫的报纸上。

  时下天津卫有许多家报社,天津卫就这么大的一处地方,能报的新鲜事儿也就那些个,剩下的版面也不能空着,干什么用呢?留了空余的地方做广告用——只是这广告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登的,说起这个来,陈卿言在相声里头还当包袱使过。

  “能打的起广告的,您瞧准是那些大买卖——瑞蚨祥,同仁堂,卖耳挖勺的您瞧他打过广告吗?一年白干啦!”

  陈卿言就是在报纸上看过这东西的广告,他只知道是种外国糖果,写的词儿倒是挺妙,看着像是哄着赶时髦的姑娘去花钱的:

  “捉住男孩儿心脏的礼物”

  “好吃吗?”陆觉问他。

  陈卿言他实在尝不出什么好吃的滋味来,只觉得味道怪,却也不至到难以下咽的地步,于是说道:“糖有什么好吃不好吃的。”

  “但是糖特别有用。”陆觉倒是一本正经起来。

  “恩?”

  “特别是哄闹脾气的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