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

  陆觉打后门直奔前厅,人居然还不少。

  除了一眼就看见的陈卿言,还有那位他不大愿意见着的万笙儿,再加上满脸愁容的陈友利和跑堂小二,四个人正收拾着一片狼藉的茶馆,池座被砸烂的桌椅被人拖着在地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响声来,陆觉听得直嘬牙花子的难受。

  “我来。”陆觉殷勤的从陈卿言的身后想要将他手里的椅子接过来,陈卿言并不知他来了,被唬的攥得更紧,待扭头看清楚了来人是谁之后,却是淡淡的说道:“不必了。”若是放在平时,陈友利自然能察觉出两人之间的嫌隙,只是今天他自己也是颓丧着一张脸,提不起精神来,怎么还有心思关注旁的,自然是草草的打了招呼,却仍是为陆觉拉过一把椅子要他坐下。

  “陆少坐这儿。”陈友利倒是一点儿都没在意庆园明明是关着门,陆觉是从哪儿进来的。

  “不必。”陆觉有些尴尬的松开了手,干咳了一声说道:“只是这是怎么回事儿?”

  陈友利一一将事情讲给陆觉听了:那曹京生是如何指挥着手下的人将茶馆连人带桌都给砸了,又讲了曹京生这次来估莫着多半还是为了万笙儿,但这回却又多了一个针对的人,估摸着是上回吃了憋,这回来撒气。陈友利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看了陈卿言一眼,他不知这话陈卿言乐不乐意他同陆觉讲,但陆觉却是陈友利唯一能求得上的一位贵人,他知道陆觉将陈卿言看得极重,这话未免会戳到陆觉的痛处,可陈友利并不是存了利用陈卿言的心思,实是因为这局势下他除了这位常客陆四少爷,再也没有一位能指望得上,能帮上忙的人。

  他亦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祖上的家业就这么毁在了自己的手里。

  “苦了小陈。那姓曹的下了多狠的手,一闷棍就——”陈友利指了指自己后背的肩胛骨处,却是让陈卿言打断了要说的话。

  “无碍。”陈卿言仍是淡淡的说道,他自然是知道陆觉这会儿正紧张又关切的瞧着自己,眼神是那样赤裸的不加一丝的掩盖,那他就更不能与这人对视。

  虽然脸上就差写上“不屑与你讲话”几个字,内心却总归是骗不了自己。

  与其说不屑,倒不如说是不敢。

  总觉得会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听了陈友利的话,陆觉心里自然如同炸了锅的一般急,尤是看见陈友利龇牙比划的那一下,好似真的砸在了自己身上一般的痛。他恨不得立即扒了陈卿言的衣服瞧瞧伤势如何,只是也自知这是痴人妄想,但哪怕说上一句关切的话来也好,可瞧着陈卿言的样子,却是半点儿想理自己的意思都没有。陆觉知道眼下也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索性暂且放归心里留为后话。

  “虽是如此,也该照常开张才对。怎么就这样关门歇业?”陆觉问道。

  “姓曹的说了,给老陈我两条路选。”陈友利只愁的忍不住哀声叹气,“一是每月给他二百个大洋的分成……”

  “什么?”这开出的条件陆觉都觉得不可思议,两百个大洋要陈友利按月给他,简直是痴人说梦,“另一个呢?”

  “要我关门滚蛋!”

  不必陈老板说,陆四少爷自然将这事儿揽在了自己身上,要陈友利尽管开门营业,他倒要看看这位曹京生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只是帮忙收拾干净了庆园,来时天还大亮,这会儿出门就眼瞧着天边只剩下了夕阳和被染得通红的云彩,街边的矮房亦是想被刷涂上了一层浓烈的油彩——三不管这样的地方,也更是在这样的时候显得格外动人的好看。

  夕阳虽美,陆四少爷却无心留恋这景。他与陈卿言一同从庆园出来,想着终于没了外人,也能同这人说几句贴心的话了,可这人却压根儿一点等他的意思都没有,从未见他走得这样快过,这就弄得陆觉格外的郁闷,总觉得这人躲着自己像是躲着什么害人的瘟疫,可又舍不得走——他一辈子也没这样巴巴的求过人几回,这倒好,全落在了陈卿言的身上,走了倒是一时痛快,但怕是以陈卿言的气性,这次尚且是瘟疫,下次就是洪水猛兽了,再要闹出什么“老死不相往来”来,这就得要了陆觉的命。一想到这儿,陆觉居然在这闷热的夏日里打了个冷战,光是自己这么一会儿胡思乱想的功夫,再瞧陈卿言就又离自己远了不少。

  怎么着?

  追吧。

  二人就这么在南市的大街上你追我赶的走着,陈卿言自然无所谓,他一个说相声的,再有认识他的人又如何?陆觉就没这么好运了,打哪儿一过都免不了惹人侧目,让人好歹看上一通,咂嘴琢磨:这位少爷这是干嘛呢?再快些脚下就要踩了风火轮上天了!

  就这么个速度,倒有一样好处,平日里要半个时辰才能走完回家的路,今日竟少了一半。陆觉眼瞧着门口那开满了蔷薇小花儿的院子就在眼前里,刚要松口气,哪知道前头的人居然连快走都不是了,竟然快跑了两步,眼瞅着就要远远的将陆觉扔在后头。

  陆四少爷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好在反应还是快的。卯足了劲儿一股气追了上去,却还是晚了一步,陈卿言闪身进院,“咣当”一声就将院门锁了个结实,好险将陆觉的手腕子夹住。

  陈卿言就要转身进屋,刚走了两步却发现动弹不得——这才察觉自己的大褂下摆被这人隔着铁栅栏牢牢的攥在手里,露着里头黑色的水裤,直朝裤腿儿里灌风。

  “松开!”陈卿言喝了一声,却没自己想象的那般恼意,反而听着似是有些底气不足的无奈,实在是这副样子太丢人现眼,怕惹的过路人来瞧。

  “不松。”陆觉说着干脆蹲在了原地,颇有些赖皮赖脸要同陈卿言一起耗下去的意思——他也知道陈卿言的软肋在哪儿,本以为能逼得这人就范,刚要得意窃喜自己这主意甚妙,却只听陈卿言冷哼一声说道:

  “好啊,我等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