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卿言懒懒的躺在床上,却不大想睡,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顶棚放空,手边是翻了未有几页就扔在一旁的《玉梨魂》,这样的哀情小说陈卿言不大爱看,是随意从那一厚摞里抽出来的一本,乱糟糟的那些情事,看起来总觉得还没有戏本子有趣,他屋里的书虽多,却单是没有这一类的,这本瞧着这样的眼生定不是自己买的——许是陆觉带来的吧。

  既想到陆四少爷,陈卿言就难免思绪跟着繁杂起来。

  和他有四日未见了吧。

  不,算上今天,五日了。

  也不是特意巴巴的掐了手指头去数,只是平日里头这人和自己闹惯了,这样冷不丁的安生了几日,陈卿言竟然觉得有些伤神。想到之前未认识他时,自己的日子哪一天不是如此寡淡过下来的,他若是再,自己还常常免不了嫌他聒噪,现在居然不大习惯了。

  想来曾听人说过,人性本贱的话竟不是假的。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花来,索性准备关灯睡觉,把那本《玉梨魂》扔在枕头底下垫上,想着这样放着等陆觉来了再还他也好找,只是刚关了灯,还未来得及回床,就听见外头有人叩了两下院门,乓乓作响。

  “谁?”说话的同时又是将灯重新打开,只是不必等来人回话,这月下的剪影总归是太过熟悉,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来了。”陈卿言急急的跑出院去——他心里头想着不久前陆觉这个时辰来找他,是要翻墙的,这样想着,便脚下生风的快。

  “怎么这会儿来了?”虽是隔着一道栅栏,却也倒是没有闻见熏人的酒气。

  “同他们吃饭晚了,正好路过这边儿,好几日没去庆园了,过来瞧瞧你。”陆觉也未有像自己想的一般醉醺醺,只是黑暗里岁看不分明这人的眼睛,陈卿言却莫名觉得这人眼神躲闪恍惚,透着心虚,说得像是假话——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陈卿言自己都未发现竟是被自己心里头那因为陆觉的突然造访的欣喜遮掩了过去。

  “正巧你来了,我还有东西要给你。瞧瞧这本书是不是……”陈卿言将枕头下的那本书取出来,又是兴冲冲的走出屋,只是要递与陆觉时脸色却忽的变了——陆觉今日穿的仍是最衬他的浅色衬衫,侧身坐在桌旁,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捏着茶杯,不知在想些什么,因为背微微的弓着,上身画出一条好看的线来。只可惜这些都没入了陈卿言的脸,他只是怔怔的盯着陆觉衬衫脖领子处,那一点蚊子血似的朱红格外的显眼,像是烧进他眼睛里去了——那自然是口红的颜色,透着细腻,又好似透着姑娘的香味,却更像是一层一层的朝着陈卿言打来层层的热浪,只灼得人生痛,“你的。”

  “嗯?”陆觉并不知自己衣领这处有异样,听见陈卿言叫他,回过头来却看见了他煞白的脸。

  “是你的吧。”陈卿言定了定心神,将书扔在了桌上,“是吧?”

  “是……”陆觉点头,“你怎么了?”

  “困了。”陈卿言淡然开口,“你最近这样忙,还是拿了东西早些回去睡吧。”

  这就是撵人了。

  “好,那我走了。”

  破天荒的,陆四少爷居然真就没赖皮多坐一会儿,甚至连句便宜话都没说,就这样伸手拿了书默默的朝门口走了,只是到底还是在开门时停了停,看着站在原处的陈卿言道了一句“晚安”,却是换来了一个不咸不淡的“恩”字来。

  陆少爷走得迷糊却痛快的原因,实在是因为心里头虚的要紧。他总以为陈卿言是自己的一味良药,最善解那难解的心病,可今日看见这人时竟觉得腿软,心里头似是有只胡乱蹦跶的小兽,搅得不得安生,总觉得自己对不住他,可在心里头却也笃定了,这事儿是万万不能同他讲的,尤是陈卿言离得自己愈近,陆觉就愈觉得自己身上沾的脂粉味儿必会让这人闻见似的,再加上瞧见了那人变颜变色的脸,更是觉得再多呆上一秒便会让这人抓了破绽,索性借了机会匆匆逃了——若是陈卿言问起来,改日再同他解释就好。

  只是未等到改日,陆觉回家脱了衣裳洗漱,便一眼瞧见了那惹人眼的口红印,在那素色的衬衫上格外的显眼,回想起刚才陈卿言的样子,心中登时明白了一二他为何如此。颓然坐在床上,懊恼将手中的衬衫扔得老远,只想着奔出门去找他,求他听自己解释,可心里却真真儿的知道来不及了——陈卿言那赶人送客的态度,怕是他说什么都不会听的。

  瞧着那扇门合上了,陈卿言却仍是站在原处,僵直的挺着身子没有动弹。

  脑袋里本是飘乎乎的空,此时却忽然涌了个念头出来,自己对于陆觉来说,到底算是什么呢?

  念头一闪而过,人却是嗤笑了一声,回屋一头扎在床上,却不是要逼自己想个明白。他自然没忘了那日在陆宅陆觉几近恳求一般同自己讲“哪怕朋友也好”,他也口口声声的答应了。只是他不知道,陆觉的朋友竟是这样的难做——竟是要受罪似的看着他领口的那点红,必是有个娇俏艳丽的姑娘伏在他的肩头,才蹭了这么一笔浓烈的色彩来。

  可这一切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不过朋友罢了。

  自己怎么就这样多事?

  他心里头有个疙瘩,自己明白。本就不该将“长久”这样的词放在陆觉的身上,亦哪怕是他也曾信誓旦旦的对自己说着“倘若我是真心”,这样想来也没什么不好,陆觉放下了,自然是他求之不得的事,陆觉若是有了心上人,也不碍他听相声的事——

  只是陈卿言这样沉沉的胡乱想着,人也像是睡着了,可似睡非睡之间却是打了个哆嗦猛然惊醒。

  怎么心就这样的痛呢?

  竟像是一把钢勾硬生生直挺挺的插进皮肉捅入心口,还要将里头搅个天翻地覆,血淋淋的没个安宁。陈卿言只觉得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觉得有句话一定要问一问陆觉才行。

  陆觉,这钢勾的那头,怎么竟是在你手里拿着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