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观瞧现下天津卫的局势,表面上风平浪静,却藏不住下头的暗流涌动,最恰当不过“动荡”二字,这年月谁也不能保证第二天起来是不是还是原来的光景。但凡是有点儿本事的,总要为自己家里留些细软以备不时之需,陆泽业作为一家之主自然也是要提前考虑,早在陆觉出国之前,就为儿子选了一栋吉宅,一是算是做地产投资,二是为陆觉以后考虑,若是娶妻生子了,总有一日要有自己的宅子的。

  宅子选在了成都道,典型的欧洲庭院式风格,陆泽业为他的宝贝儿子费了颇多的心思,房子里的装修、家具都是从好的里头选的再拔尖儿的,让人挑不出毛病。只是陆觉在老宅惯了,新宅这头又未请佣人,吃饭洗衣都需自己动手,陆觉犯懒,觉得不如在家中痛快,偶尔在外头忘了钟点,归家太晚时怕扰了家人,才来这头凑合一夜。

  但今日这就成了最好的去处。

  下车时,陈卿言死活不肯再让陆觉打横抱着,逃似的从车上下来,站在那栋洋楼前头却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陆觉怕他摔了,还未来得及锁车门就来扶他,拽住了这人的衣袖,拉得与自己近些,却听见这人说道:“这是你家?”语气里带了不敢置信的疑虑和想掩藏却偏偏露的更盛的怯意。

  “我一个人在这儿住。”陆觉自然知道陈卿言想的是什么,小声回答道,说着便揽过了陈卿言的肩膀朝里走,不给他犹豫的机会。

  屋内同陆家的老宅一样,是复式的结构,只不过因为是“陆觉的房子”,家中的摆设上多有他自己的想法,透着些时下年轻人的新意。陈卿言一进屋就瞧见了那架放在最显眼处的三角钢琴,随即问道:“怎么没听你说过你会弹琴的?”

  陆觉一进屋就给自己的私人医生许寒云去了电话,许大夫向来作息规律,两个时辰之前就已经早早的上床入睡,本就被这催命似的电铃吓得不轻,迷迷糊糊的又听见陆少爷在电话那头嘱咐“来新宅这头”,心里登时起了疑。虽说许寒云是陆觉的私人医生,但两人的关系却如同朋友,平时若是得闲喝酒吃茶也常有他一份。他与陆觉说话自然不会藏着掖着,想到了什么便说什么:

  “怕不是你病了吧?”

  “……快点过来。”不知陆觉是不是因为自己心虚,总觉得许寒云的话里有别的意思。

  “怎么?这人病了比自己病了还要难受?”许寒云这头收拾着自己的药箱,仗着陆觉此时见不着他的功夫,图嘴上一时过瘾。

  “……”

  “恩,这就来……”听筒忽的被拉远了些,听得不甚清晰,但许寒云却能确定不是在同自己讲话,而是在和屋里的人。

  “你……”许寒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听啪的一声,那头竟是挂了电话。许寒云先是一愣,哑然失笑,穿衣服的动作倒是跟着加快了,他倒要看看是位什么样的人物,能让陆少爷挂念到这样的地步。

  “你先过来。”陆觉却不急着回答陈卿言的问题,刚才在胡同巷子里在回来的车上他的心扑通乱跳,总不得宁,也无暇打量陈卿言除了额头的那处伤是否还有别的伤口,刚刚给许寒云打过电话,终于能稍踏实些了,嘴上说的是让陈卿言过来,但却是自己先挪了步子朝着他走了过去。

  客厅里那展极亮的水晶灯未打,陆觉进门时只打了沙发旁的立灯,橘黄色的光透过外头的玻璃罩子又被削弱了一层,只能照亮屋里头不大的地方,却也是斑斓的,余的地方仍是暗着。而陈卿言就恰好站在了那束光中瞧着陆觉,他当然不是刻意,只是凑巧,陆觉看着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留学时去看话剧的场景。

  所有的光都暗了,唯有一束撒在偌大的舞台上,周遭也不知怎么跟着静默起来,演员无声的站在当中,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时隔多年,陆觉早已经忘了那场话剧的名字,唯有这个场景顽固的在脑海中存在着,而现在这早已经干涸脱色的场景忽的又变得丰满充盈起来,像是在陆觉这里存放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刻似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属于陈卿言的,包括陆觉的这颗心,连同他的这个人。

  而陈卿言是属于自己的。

  陈卿言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忽的觉得脸上发烫,他想起自己进门时问的那句话来,总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陆觉又怎么会带自己回陆家的老宅?自己这副样子,难道去现眼么?真是自作多情了。只是这会儿身上的毛孔都让陆觉这么怔怔的瞧着变得不大痛快起来,伸手抹了一把脸,却又未见得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于是问道:“你看什么?”

  陆觉有心说自然是看你,但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走到他的跟前,轻声说道:“看你还有未有其他的伤口,你瞧瞧你的衣服……”说着便用手去碰陈卿言的前襟。

  陈卿言这才发现一连几个盘扣居然都被扯的崩断了线,他只记得当时那几个人将他团团围住,不由分说的要将他带走不知要去何处,身体本能的抗拒让陈卿言短暂的忘记了恐慌,不住的踢打着,却无奈对方人多一切都是徒劳——好在陆觉出现了。

  “我叫了医生过来。”陆觉伸手掸了掸陈卿言衣襟上的土,“你……先换了这身衣服吧。我拿我的给你。”

  陈卿言这次却乖乖的点了点头,实在是他这一身着实的狼狈,自己也不大受得了,只是没成想到,陆觉说的衣服竟是自己的睡衣。

  “……”陈卿言拎着那件儿睡袍,不知到底该不该往卧房走。

  “我不常在这儿住,只有这个,要不然你穿我身上的这件儿?”陆觉说着作势要解领口的扣子。

  “不必了!”陈卿言这次倒溜的极快,匆忙躲进了卧房。

  只是这换衣服的过程未免太过漫长,陆觉有几次想从沙发上起身去敲敲房门,都一忍再忍怕扰了他。可再等下去怕是半个时辰也有了,陆觉心里头有些发慌,怕不是陈卿言在里头出了什么事,手刚碰门锁,就由人从里头吱呀一声拧开了。

  陆觉看着那修长笔直的小腿,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