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轮成绩出来入围了十个人,简一鸣以当之无愧的比赛水平拔得头筹,但这位第一名完全没有第一的快乐,在琴房里和贝多芬磕生磕死磕不下去了。

  他练贝多芬已经到了要找其他作曲家的曲子调节的地步,先是肖邦的二十四首前奏曲、二十七首练习曲挖出来重新练了一遍,再把肖邦的好友李斯特也翻出来。简一鸣练贝多芬练到觉得李斯特的曲子都没有以前的难了。

  简一鸣露出病态微笑脸:比起老贝,老李的曲子都变得简单易懂了呢。

  情愿练《超技》*都不想在看到贝多芬了呢。

  

  就这样,像小孩子把玻璃珠放进花瓶里一样,一颗黑的一颗黄的,一颗黑的一颗蓝的混杂练,他剩下的十二首还没练完。

  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经典就经典在他三十二首里面没有一首雷同,每一首的风格都各不相同,可以说一号钢琴奏鸣曲预示了它之后那首鼎鼎有名的的八号钢琴奏鸣曲《悲怆》,但决不能说一号和《悲怆》是相同的,情绪灰暗低落都有完全不一样的暗度,这就是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

  但是简一鸣的一号和八号弹成一样了。

  放在之前,一样就一样,混过去就得了,但现在的简一鸣挫败地趴在钢琴上,脑子乱杂杂,心情烦闷。

  不清楚哪里不对,反正老是没抓到那一点感觉,简一鸣烦得把自己揉出了一个鸡窝头,干脆盖上琴盖,提早回家。

  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层将一片灰色盖在人的头顶,又好像大夏天盖一层棉被在人的心头,闷得慌。简一鸣进超市前还只是阴沉,出来超市的时候磅礴大雨,路人有一个算一个被堵在超市门口出不去。

  十月了,临城这座南方的临海城市还是没有一点秋意,热得人动不动就一身汗,这两天闷雨,那是又潮湿又热,简一鸣感觉自己像锅里的鱼,每天睁一双死鱼眼被贝多芬盯着蒸,干什么都不得劲。

  现在他被堵在超市门口,看着雨下得跟人倒水似的,那点燥热被这瓢泼大雨一起冲走了,心情好了起来。那点若有若无的潮湿气散了,雨水带来的清新气味,裹挟着秋意一起降临到了这座城市里,早上穿短袖都嫌热的天气,现在就能感觉到一丝丝的凉意。

  简一鸣看着雨滴发呆的时候,有人走到了他身边。简一鸣转头看过去,穿着浅蓝色长裙的姑娘,是宗半雪。

  宗半雪手里拎着一个超市的塑料袋,一根大葱从白色的塑料袋里探出了个头,显然也是刚刚在里面买完东西出来。

  “好久不见。”

  简一鸣想起来,自从校内赛第一轮看见她坐在台下之后,就再也没有在学校碰见她了。最开始是听说她请假了一周,后来好像说休学了?

  “好久不见。”简一鸣露出一个笑容,“你也出来买菜?”

  “对,最近在学做菜。”宗半雪没有了以前那种紧绷的气息,她主动打开袋子给简一鸣看了一眼,里面都有肉、鸡蛋和蔬菜。

  简一鸣看见素材猜了猜组合,还和她讨论了一下自己做饭的心得体会:“盐一定要最后放,一点一点放,放太多就没救了。”

  宗半雪呆了呆,然后笑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休学之类的呢。”

  她的朋友陈梓菱听到她休学的消息,打了好几个电话给她,还误会她有什么大事急得快要哭出来。

  “虽然我不知道理由啦,不过你现在看起来比之前状态要好多了,那证明休学是一个正确的选项。”简一鸣目光柔和,荡着一层浅浅的笑意,像阳光下的水面粼粼。“等你休息好了,再来弹琴吧。”

  宗半雪抿着唇,有点小高兴:“我也还以为你会问我会不会放弃钢琴的。”

  “你不会。”简一鸣说:“你跟我不一样,初中比赛的时候一听你的琴声就知道了。”

  那是简一鸣第一次听到宗半雪的钢琴,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钢琴和人的关系也可以这样,钢琴是她血肉交融的一部分,很难说这部分到底是好是坏,但她的人生已经和钢琴密不可分,那种深深的牵绊打动了简一鸣,让他在那个比赛里斗志满满,就算发烧了也想坚持到最后。

  原来有人会那么认真对待钢琴,那起码他也要坚持到最后。

  宗半雪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像小鹿乱撞,但无关情爱,她想起那天她哭肿了两只眼睛回家,撞到了结束演奏会巡演回家的爸爸,当她提出不想上学的时候以为自己又会挨打,结果出乎意料,他给她请假,给她办理休学,沉默地纵容了她现在“不务正业”的任性。

  大概是,她曾经以为是单向箭头,忽然发现对方也有指向她的箭头。

  简一鸣就看着他的同学忽然泪光闪烁,吓得整只狗狗炸毛了。“你、我,是我哪里说错话了吗?如果是的话,我跟你道歉呀!”

  天地良心,他还没有惹哭过女孩子的!

  “不是,是我要谢谢你。”宗半雪带着泪光露出了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像紧闭的花苞终于开始绽放了似的,又像被关在壳中的雏鸟终于啄裂了蛋壳,事情开始往好的那个方向运转。“今天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最近你都在闭关练琴吗?”

  简一鸣出来的时候还因为弹不出来而心情沉重,现在不知怎么的又好了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弹不出来,跑出来偷懒了。”

  “这样啊。”宗半雪站在他身边,也学着他抬头望着雨,“这样也挺好的。”

  简一鸣这一刻真的在心里感叹:宗半雪真的不一样了。

  没多久雨小了,宗半雪微笑地跟他道别,走进了雨幕里。

  简一鸣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雨水溅到了她的裙摆上,浸湿了她的衣裙,可人却透出一股潇洒的感觉。不知道怎么的,他有预感,下次他们再见面的时候,肯定会在比赛上了。

  她不会再止步第一轮了。

  简一鸣吃完饭罕见地坐在家里的钢琴前,奶奶于梅少有的坐在客厅陪他,听他练琴练到最后。

  花国的琴童有一个冷笑话,没有一个不害怕车尔尼的琴童,但真正闻“车”色变的永远是隔壁邻居。

  于女士就是那个不是邻居胜似邻居的恐“车”人士,她以前还会嫌弃简一鸣弹琴不好听,宁愿给钱他解决晚饭都想让他在学校练琴的人。

  芭蕾舞演员的于女士对音乐的要求可高了。本身芭蕾舞和音乐的关系就密不可分,于梅之前在俄国留学跳芭蕾,毕业之后甚至能挤进俄国那个可怕的芭蕾舞王国的舞团里,出于种种原因回国发展的于女士,一回来就进了国内最好的芭蕾舞团,不到一年就当上了首席,告别舞台之后也一直在带学生,发光发热。

  狗狗简忽然想起来,奶奶好像有一段时间没叫他工业糖精了。

  “走神了。”于梅捅了捅他的腰,简一鸣马上就不敢想东想西的。

  等他弹完了,于女士不太满意道:“怎么你《悲怆》弹成这样?没点志气,软趴趴的,一点都不《悲怆》。”

  简一鸣抱着金毛嘤嘤嘤,“我本来就不悲怆。”

  “少撒娇,你以为你是顺利吗?”

  顺利狗狗黑珍珠似的眼珠一会儿看看于梅,一会儿又看看简一鸣,好像下了狗生重大决心,从小简的怀里溜了出来,狂摇尾巴站在于女士脚边,和于梅同一阵线。

  “顺利都觉得你不行。”

  惨遭抛弃的简一鸣真的要哭了。

  “你学校打电话来邀请我参加下周末的校内赛了,就你现在这样怎么上台!”前任芭蕾舞演员对舞台可是很严格的。

  “你要去吗?”简一鸣立刻精神了。

  之前学校的活动,于女士是一个都不参加。

  用于女士的话说,小简同学水平不到家,听一回要用一个月来治愈她耳朵。

  于梅垂眸看了他一眼,“看情况。”

  简同学立刻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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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超技》:李斯特《超级技巧练习曲》,主打就是一个技术难。

  +

  下周单位有个重大工作,我们所有人都被抽过去帮忙了,估计日更是不行了,看情况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