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凌月也安静下来，可他的眼睛没看任何一个人，而是盯着学校对面那一座山。
曾经，他在操场边缘问过凌御，看到那座山，你想到了什么，凌御当初的回答他已经忘了，如今，他再次问出了那句话。
“凌御，你看那座山，你看到了什么？”
凌御看过去，他眼里尽是疑惑，他不想承认他看不透此刻的凌月，可他也不愿意，什么回应都不给。
“是山。”
凌御刚说完又回头看凌月，他眼睁睁看着凌月的眉眼突然被哀愁渲染，猝不及防，凌御瞳孔一缩，抓着凌月胳膊的手又紧了几分。
他不知道凌月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哀伤，是他回答的不对，还是凌月本就意有所指，凌御心中惴惴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逐渐离他远去，而他留不得，更留不住。
“是山吗？”凌月轻声喃喃，“凌御，你看到的是山，我看到的却不是山，我看到的是魂，是那座山的魂，这就是灵的能力，可在这个世界上，我依然有看不透的东西，以前我不知道看不透这三个字代表什么，后来知道了，却晚了。”
凌御张了张嘴，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突然发酸发涩，面前的凌月好像……悲伤到了极点，作为神灵，他好像在责怪自己的能力，什么看不透，又看透了，什么晚了，不会晚的，凌御制不住的摇头，眼内一片红色，他不知道凌月的话代表什么，可看着对方悲伤的模样，他心如刀割。
“没事的凌月，不会晚，”凌御想笑着安慰，一张嘴，眼泪却簌簌落下，魔尊没在旁人面前哭过，这些眼泪，于凌月而言，是不安，是心疼，于旁人而言，是震惊，是不可置信，“我帮你把神魂拿回来，你不要怕，你不要哭。”
凌月止不住的摇头，他不想要神魂，一点都不想要，他要杀了天尊，只要杀了天尊，他就可以不用召唤出七杀阵，不用拿回自己的神魂，他愿意就这样和凌御一直过下去。
他想说的不是山，他想说的是，他现在看凌御也一样。
从他的不安开始，从他逃避七杀阵这个话题开始，到他确定凌御是七欲之魂其中之一，他看凌御依然是凌御，直到刚才，他看见凌御浴血奋战，看凌御急急忙忙朝着他奔过来，他才发现，他看见的凌御已经不再是凌御。
这是天意，落在了凌御身上。
就那一瞬间，浓烈的惧怕如同焚原之火，将凌月整个人笼罩其中，他的悲哀从不是因为自己，以前是因为世人，而现在属于凌御。
“我不应该让你跟我一起过来，我应该……找个地方把你封印起来，我应该等这件事完了之后再把你放出来，”凌月的手轻轻抚上凌御的脸庞，眉宇间的温柔带着悔恨，凌御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凌月这个眼神，他震惊，无措，又无法自拔，“如果可以重来，我宁愿在寻荒还没破时我已经死了，我宁愿寻荒变成死阵，将你们永永远远封印在寻荒之中。”
“凌月……”
二人诉说心事之时，天尊带人悄然退下，似乎在给他们告别的时间。
而七煞等人，只有七煞，双子和梦尊知道凌月为什么突然发疯，又为什么突然如此哀伤，今天明明是个好天气，如果没有天尊，凌御这个时间应该带着凌月在操场上闲逛，二人并排行走，凌月四处游荡，眼光散落在各个地方，而凌御的目光却会一直在凌月身上。
几个人默默退到一旁，不忍细看，只能直勾勾的盯着天尊等人。
他们曾见过二人你侬我侬的样子，曾见过爱而不得的魔尊日日借酒浇愁，曾见过潇洒肆意的魔尊一步步走到今天，他只是为了凌月，为了自己的爱人，他没错，也不应该有错。
他们刚成婚不过半年，不应该生别，更不应该死离。
他们看见凌月明明在承受万箭穿心之痛，却依然强颜欢笑，伸出手为凌御抹去眼角的泪珠。
梦尊眼眶发红，偏开头，心里眼里皆是不忍。
他们都知道，只有凌御不知道。
他每天吵着嚷着要去寻找最后一魂，要凌月召唤出七杀阵拿回他自己的神魂，然后他们就可以安安静静和和美美的度过千百年时光。
可美好的憧憬下，不知何时，埋藏了一具血肉之躯，以骨血为养料，却依然撑不起他们的未来。
他在计划以后，而他们没有以后。
如何说出口，才能让他们两个人心里的痛更少一点？
那可是心如刀割和万箭穿心，如何忍耐？
他们看到了什么，他们看到的也是山。
是勃勃生机下硬生生的生出了几分哀愁，是口鼻都被酸涩掩盖，是偏开的头和瞥开的眼神，是凌御就是那最后一魂。
如果可以，他们也想寻荒的封印从未被打破，他们还在寻荒之中，每天过着悠闲的小日子，就是要难为凌御，还要继续日以继夜地去思念着一个人。
曾经，他们以为自己想要的自由，如今突然明白，他们想要的是安稳。
陪伴悄无声息，时间不急不缓，他们好像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天边已经多了霞光，用不了多久，夜幕降临，他们再也看不清彼此的脸。
陪着我吧，凌御，就这么陪着我，哪儿也别去。
抱着我，抱紧一点，我害怕，你看，天边的晚霞多好看，你陪着我，我愿意天天陪你看晚霞。
晚霞之下，不知谁在轻叹。
他轻轻的叹息落在凌御耳朵里，如同惊雷乍起，他恍然一瞬，转头盯着凌月的侧脸，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凌御张了张嘴，喉头一哽，太阳穴突然传来针扎似的疼。
没过多久，这种疼遍布全身，头颅，心脏，里面的每一根血管，每一处神经都在剧烈跳动，连带着眼眸也狠狠颤动起来。
他想问凌月累不累，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过了那么久。
他一直觉得自己在为凌月着想，想帮凌月找回神骨，想帮凌月拿回神魂，不曾想，想的更多的是凌月，他要保守着那个秘密，他要在这个秘密的折磨下维持着本心，不让他这个朝夕相处的人看出来。
“凌月，你累吗？”凌御轻轻的轻轻的，怕吓到了凌月。
可凌月回头看他的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暴露了。
“凌御，别怕，”凌月轻声说，“别怕，我会救你，一定会。”
凌御突然松了口气，心里涌起巨大的满足，他好像突然看开了，“凌月，你看那座山，我说他是山，可我现在看， 他又不是山。”
凌月问，“那是什么？”
凌御沉默片刻，轻声回答，“是我的心甘情愿。”
他的意思是，我愿意为你牺牲。
就像你看到的那座山是魂，我也可以给你我的魂。
只要是为你，我都愿意。
凌月轻轻笑了，他目光冗长而悠远，“凌御，我不愿意。”
我拒绝你的牺牲。
“凌月，你曾经问过我，选你还是选天下苍生，我回答的是，选天下苍生，然后我会陪你一起死，”凌御突然笑了笑，“现在我要推翻这个答案，我要选你，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你，天下苍生不关我的事，可如果你也是天下苍生中的一个，我愿意为了天下苍生牺牲自己。”
他在隐晦的表达，我愿意牺牲，为了你，可你也是天下苍生，所以你也要如同天下苍生一样活下去。
凌月，你要活下去。
“凌御，你说过你会陪着我，你说的永远，”凌月看着凌御，目光平静的阐述事实，“我不认为你说的永远只有短短三年时间，如果你离我而去，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你忍心看着我如同曾经的你一样，日日浑噩，借酒浇愁，又忍心看着我百年孤独，没有归处？”
“凌月，你再说下去，我可就舍不得了，”凌御哈哈大笑起来，“我已经有了答案，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本就是为了你，我既能为你而活，也能为你而死，这是我的宿命，只求，往后百年，你要记得我，不要忘了我。”
夜幕降临，是谁在轻唱一首悲伤的歌。
歌词是笑着离别，却没有幸福。
只低声说着，你要记得我，不要忘了我。
如此，便已足够。
若是浅尝离别苦，便想断了离别路。
若是天意作祟，那便毁天灭意。
若是人间正道，那就不破不立。
天意，你要收回凌御的神魂，我偏不让，你要拿走凌御的命，我偏不让你拿。
“凌御，”凌月转身，“天黑了，该干活儿了，等把这群人都杀了，我带你去环游世界，你一定不知道现在这个世界有多么五彩斑斓，若是看过，你会更舍不得。”
凌御转身跟上，“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让我死我就不死，你让我跟着你，我一定寸步不离。”
凌月微微一笑，大步向前，夜色之中，不知道是谁开打开了操场上的灯，明亮起来之后，再去看凌月，明明是意气风发，睥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