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关之后, 扶锦君像是历经了一场疲惫大梦,她还是徒步走下了山,刚打算休息片刻, 就接到了来自神识的警示——周蹇和岳瑶在一起。
就像所有的懊悔有了弥补的机会那般,扶锦君眼中重新有了希望, 飞速赶往现场……
可是,当她站在这里时,却发现那人根本不是周蹇。
不是仙风道骨的师父,也不是罪大恶极的“周蹇”, 而是柏舒假扮的。
还是晚了……
但是……扶锦君把目光移到面前的女孩身上,如果不出意外, 这就是岳瑶。
一个崭新的岳瑶。
她站在原地看了许久,没惊动岳瑶,而是先给柏舒传了个声。
柏舒正被那抹神识追得狼狈, 也没有注意到扶锦君本人已经来了,他简单地把情况说清楚了,为了吹嘘自己, 正好泄露了岳瑶本来的打算。
柏舒:“那死丫头本打算用个几年慢慢熬, 从最低的弟子做起,直到你出关,好在我有先见之明, 早点找来了你。”
扶锦君望着岳瑶的背影, 知道岳瑶的意志就是天道的意志, 自己不能硬来,得顺着天道的意思渐进, 也就是说,自己现在不能和她相认, 还得装作没认出来,按照岳瑶既定的打算才能把她再次收拢在身边。
没关系,余生还长,自己可以等得起。
因此,当扶锦君走到岳瑶面前的时候,没有明说一切,而是用复杂地眼神凝望着她很久很久,说出了一些浅显的叮嘱话语,仅此而已。
不过这些也够了,她们之间足够了解,就算不说这么多,岳瑶也大致领悟了扶锦君的用意。
所以她们现在要演给天下人看,就像给天道一个交代一样。
“谢过扶锦君,我一定会追随您的脚步的!”岳瑶握着拳头,眼里笑意弥漫,“您在原地等我就好。”
我会主动,一步步地走到你身边的。
扶锦君温柔地俯下身,摸了摸她脑袋:“好。”
岳瑶乖巧的杏眼微微一眯,那副模样和前世如出一辙,仿佛她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师妹,渴望追逐着师姐的脚步。
她好像也没什么大的志向,什么天道宠儿也不是她热爱的,她想要追求的东西好像很简单,只是跟在师姐后面混日子而已。
这些扶锦君都知道,她的小师妹如果可以有选择的权利,一定对天道下达的命令和诱惑不感兴趣,她们都适合做一个普通的凡人,什么气运什么天命,都不是她们本该承担的。
换个更有野心的人来吧。
扶锦君留恋地看着岳瑶,很想带她离开这麻烦的世道,可是上有天命,下有黎民,好不容易有现在种种结果,她根本不敢大着胆子去忤逆天命了。
这样就很好了。
她知足了。
“我等你。”扶锦君身影渐渐淡去,目光好像还停留在岳瑶的身形上。
·
“怎么样?”苍云君终于收拾好了自己的狼狈模样,他换了一身行头,走到岳瑶身边,“现在稳了吧。”
岳瑶真诚地对他道:“谢谢你,柏舒。”
柏舒无所谓地一笑:“那你可记得来苍云山找我玩呀。”
苍云山?
对了,自己答应过他早晚要去一趟的,现在距离招收新弟子还有一段时间,这几天自己正好没地方可去,不如趁此抽空把这个人情还了。
以后回了晚山殿,就不方便再去苍云山玩了,毕竟师姐不太喜欢自己和柏舒走得太近。
“这几天你有空闲时间吗?”岳瑶仰着下巴和他商量,“反正我最近也没有地方可去,不如就到你苍云山一趟吧。”
柏舒一挑眉:“那必然是得热情款待啦。”
苍云君柏舒也算是旧相识了,从岳瑶第一世开始,他便以一个玩世不恭的混混身份凑在身边和她一起长大,虽说不是完全很了解,也算是大熟人了,去熟悉的朋友地盘上住几天,也不过分吧。
岳瑶没有设防,很开心地接收了柏舒的邀请。
都说苍云山终年四季如春,岳瑶也一直没怎么认真地看过,除了上次追着扶锦君去了一回,但那次两人正吵架呢,哪儿有心思看美景啊。
只是……很长时间没来这里,怎么感觉气候变了很多呢?
柏舒边走边说:“自从上次宗脉被解开后,苍云山便发生了一些变化,后来啊,晚山因为你师姐境界跌落,晚霞盛景不再,惹得我这苍云山也出现了些极端变化。”
确实极端,岳瑶望着四下,发现那个四季如春的苍云山已经成为了久远的过去,眼前徒留白茫茫的一片,像是化不开的寒冬旧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
“你可能不知道,以前你师姐每来一次苍云山,苍云山就要降一场雪,把我给愁得呀。”苍云君还是习惯性地拿着一把扇子摇啊摇啊,“不过后来好了,气候变化之后,绿景不再,你师姐就算再来,也不会降雪了……这里也不会有她讨厌的小虫子了。”
岳瑶觉得他的话有些莫名其妙,潜意识里觉得总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柏舒和她结伴往殿内走,走着走着,岳瑶终于意识到了是哪里不对劲了!
以前柏舒出门,身边总围绕着一大堆的弟子,叽叽喳喳热热闹闹的,可是他这次下山却没有带任何其他的弟子。
——如今回到苍云山,以前人声鼎沸的苍云殿也变得空空荡荡了,竟然不见一个弟子!
不对……
岳瑶一下子站住脚步,试探性地询问:“柏舒……你的那些弟子呢?”
柏舒是位爱热闹的仙君,好像只有热闹的人堆才能让他泰然自若,他所在的地方也总是围绕了许多欢声笑语,他这么一个人,不可能忍得住这种孤单的。
岳瑶这段时间虽然忙得自顾不暇,但也没有听说柏舒有弟子出师或者下山游历啊,那这是为什么。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不在了。”柏舒一摊手,“留我一个人在这里,都是一群小没良心的。”
岳瑶不敢往前走了,她试探性地问:“是都出师了吗?”
“不是。”柏舒的表情似乎是有点苦恼,他缓了缓,用一种故作镇定的语气回答她,“不是出师,是都死了。”
“啊?”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说?
岳瑶人都傻了,差点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这种玩笑可不能开了,不对,柏舒那么爱惜弟子的一个人,不会开这种玩笑的。
岳瑶吓了一跳,连忙质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和我师姐说啊,她是扶锦君,岳安的当家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该让她知道的。”
“她都快自顾不暇了……”柏舒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然后语气低沉下来,“傻丫头,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通过努力就解决的,是,你师姐是我们岳安的扶锦君,可是那有如何呢?就算是世上最显赫的宗门,最厉害的仙君,也有一些阻挡不了的事情。”
岳瑶不解:“还能有什么事情是我师姐也解决不了的呢……”
是“那个”东西吗?
岳瑶隐约猜到了,但她不敢随意说出口,好像这样一开口,某些事情就会成真,就会一语成谶一样。
她心里默念,是……所谓的天道吗?
“你师姐拼尽全力保护你周全,不知道是否是个好事。”柏舒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护你性命无虞,却让你不得不受尽苦难。护你天真烂漫,却让你这个解谜的人雾里看花。”
早在很早以前,从扶锦君境界跌落那天开始,或者是宗脉解封那天,表面上一切都朝着好的方面奔进,他这个爱玩的人,本已经做好了潇洒百年的准备,愿望却逐步落空。
苍云君虽然没心没肺,但是总是敏锐地捕捉到一些细微的变化——比如晚山殿的云霞发生了变化,苍云山的温度逐年下降,再比如岳安能招来的新弟子越来越少越来越平庸,人世间的干旱水涝愈发频繁。
明明开启了宗脉,却带来了不理想的效果。
这是为何呢?
在扶锦君忙着和岳瑶解决矛盾的时候,他在玩乐中抽空去调查了一番,借着和弟子云游四海的名义,把天下走了个遍。
徒劳归来后,他看到苍云山开始落了雪,留守在殿内的弟子也裹上了大棉袄。
这不对劲。
柏舒心乱如麻,带着一众弟子想要窥探天意——但他没有资格进入后山问鼎仙人,只能通过最平常的手段,也就是占卜来预测天意。
结果是什么呢……
苍云君仰望灰蒙蒙的天,心情亦如那天一般沉重。
一众弟子围着他,震惊地看到了未来的预兆。
日后的苍云山是一片苍茫,苍云君,也就是柏舒,像是被冰雪覆盖了几千年那样直挺挺地坐在大殿内,二郎腿翘着,手里的扇子支着下巴,陷入了沉睡。
至于其他弟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苍云之上终雪覆,白驹过处金吾禁,
己身浮沉悔己身,痴笑当年未亡人……”
柏舒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我反正是听不懂,解不出来,再深的就看不出来了。”
岳瑶记性好,突然听出了耳熟的一句——己身浮沉悔己身,这玩意不是白草涧的话吗?
按照她的理解,柏舒占卜出来的,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场景,也就是说,苍云山已经落了雪,后面那三句也快要来了。
岳瑶:“……”
另外那三句可实在不像什么好话。
柏舒还说:“后来,我们陆陆续续还看出了一些东西,比如你的特殊存在,再比如……”
他凑在她耳边,小声耳语:“瑶瑶,你相信天命吗?”
要是以前岳瑶还鼓着腮帮子固执地不信,但现在,尤其是师姐那种人也屈服的情况下,她接受良好,很快就信了。
岳瑶:“信,这东西比我师姐厉害。”
柏舒:“……”
很好,很聪明。
岳瑶说:“不过你们都是从哪里听来这种东西的,不是,我,我其实想问的是我师姐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些东西的?”
“我们岳安有个地方只有仙君才能去,是后山的高顶,要徒步走四万步才能上去的那种。”柏舒攀住她肩头,像个没正形的纨绔,“你师姐应该已经去过了。”
岳瑶提问:“那地方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柏舒莫名其妙:“当然特殊了,问道求仙,当然得去至高之处,问鼎真仙,才能得到真相了……”
“但是,我小时候听的版本是——白草涧有真的仙人存在。”岳瑶反驳,“除此之外,也没听说哪里还有仙人啊。”
柏舒有点失去耐心,不太想对峙这种孩子气的话语:“都是谣言,有什么可信的。”
“就算是谣言,我们岳安不也有很多弟子信嘛。”岳瑶辩解说,“但是那个什么高顶,只有很少的仙君才能去,去过的仙君也不知道还是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他发出来的消息是不是真的,毕竟也没有其他人求证过……”
柏舒无语:“你这是大逆不道,违抗先人的意志。”
“我再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过了,欺上瞒下,罔顾伦常……”岳瑶丝毫不放在心上,“依我看,这天道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好东西从来不会想方设法折磨人,只有那些坏的,想要看人出丑的坏家伙才会这样做。”
柏舒一愣,居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哎。
比如那个什么破宗脉,修复了以后也不见得多么好,天道中让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去修复天下,最后反而越来越差了。
柏舒叹了口气:“哎,天道指引着很多人去努力,好像确实没什么大的作用。”
岳瑶:“你再说一遍你窥探到的那句指示。”
按照往常,岳瑶是个好记性,不会提出这种要求,但是她害怕自己记忆出了错,所以必须要柏舒再念一遍。
“苍云之上终雪覆,白驹过处金吾禁,
己身浮沉悔己身,痴笑当年未亡人……”
岳瑶喃喃:“这不是那个什么后山得来的结果,而是你占卜来的,柏舒,你觉得自己占卜出来的准,还是那个破高顶仙人得来的准?”
真相到底是什么?
“后山……”柏舒咬了下舌尖,实话实话,“不是我吹牛,我们这么多弟子和我加在一起,占卜不会出错的。”
“确实不会出错。”岳瑶承认他的观点,“而且那些句子不也映照成真了吗?你看你苍云殿,已经被雪覆盖了。这样一比,那个后山的‘天道’的真实性便很可疑了啊。”
还有。
“百草荣枯成白草,己生浮沉悔己身……苍云之上终雪覆,白驹过处金吾禁,己身浮沉悔己身,痴笑当年未亡人。”岳瑶说,“你们得出的话和白草涧的话语有重合之处,依我看,这重合不是巧合,万一白草涧里面才是真的仙人居呢?”
柏舒:“这……”
这思路也太野了吧。
岳瑶一笑:“请问那一位活着的,正常的仙君,明确见过后山的仙人?如果没有,我们为什么要惧怕出自那里的‘天道’和‘真相’。”
柏舒:“……”
有点害怕,你不要乱来啊!
岳瑶笑得高深莫测:“敢不敢赌一把,我们把扶锦君也叫来,破它一次‘天道’,看看有什么后果?”
柏舒:“……”
救命啊。就算是天道之子也不能这么乱来吧,这让自己这个躺平等死的人情何以堪?
岳瑶:“敢不敢?”
柏舒停顿片刻:“来就来。”
岳瑶和他击掌:“为了我和师姐早日实现幸福。”
柏舒翻了个白眼:“我为拉扯大的弟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