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锦仙君, 岳瑶这是怎么了?是否身体不适,老夫去叫个仙医来为她看看吧。”
柳德润说着说着就担心起岳瑶来,他小心地看过去, 却发现扶锦君把岳瑶的脸给挡住了。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像是扶锦君在抚摸岳瑶的脸。
人家别的仙君嫌怀里空空没滋没味, 都喜欢在闲暇时抱一只白狐或者猫猫什么的,就他们家扶锦君特殊,偏要抱徒弟。
抱就抱吧,还摸脸。
东方仙督属实没见过这世面, 只好一边担心岳瑶一边心中默念清心诀。
“我在这里守着,用不着仙医们来。最近天气转凉了, 岳安弟子众多,仙医们大多忙到焦头烂额,无事还是不用烦忧他们了。”扶锦君说的大义凛然, 好像上一次把所有仙医叫来晚山的人不是她一样,她似乎是察觉到了柳德润看向岳瑶时疑虑的视线,因此特意又提了一句, “我是岳瑶一人的师父, 这些琐事理应管到,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柳德润:“……”
这是委屈不委屈的事情吗?她呆您身边才是最恐怖的吧。
为了避免扶锦君在“宠徒弟”这件事上走了歪路,柳德润决定还是在扶锦君面前提一嘴。
操碎了心的东方仙督皱眉道:“老夫有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扶锦君打断他:“不当讲便别讲, 仙督也是明白人, 那些不合适的话便不必提了。”
柳德润:“……”
正常情况下, 这个句式后面无论跟什么话,对方都要接一句“但说无妨”的, 哪怕是残暴的人皇,也会准许死谏的良臣说上一句。
扶锦君似乎并不通情达理。
东方仙督年纪大了, 被她一截胡,一下子忘记了自己要说啥。
他只好重新提了个话题:“岳安历届的仙君都会组建内阁,可是您上位以来,亦是没有组建,我们这些管理岳安的人都老了,万一哪一天我们这些人都不在了,还希望您能与苍云君互相扶持,守护岳安千百年。”
“亦是没有组建”内阁,是因为上一任的周蹇练功练得疯魔了,为了不受约束,故意解散了自己的内阁。
内阁都是宗内德高望重的人组成了,仙师,仙督,仙医……凡是岳安宗有所成就的人,无论身处哪一行,都会加入。他们会在每月初一和十五聚集在一起,和仙君一起开个晨会,共同商讨决定宗内的事情,如有必要,还可以约束仙君的行为。
周蹇为了行为自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然后力排众议地解散了内阁。
而扶锦君就不一样了,她连个理由也懒得给众人,根本就没提这茬。
如果说周蹇是强硬专断型的仙君,那么扶锦君便是仁慈专断型的仙君,脾气没周蹇那么坏,某些事情也算好说话,但她要是下定决心做什么事情,其他人都是劝不动的。
比如十多年前,魔界突然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内讧,好像是什么左护法叛乱,本来仙界各宗派都打算袖手旁观,结果岳安的首席弟子岑姝二话不说就去掺和了一手。
魔界的魔君被她直接打成重伤,天天不是闭关养伤就是闭关养伤,但是她却没有趁势把魔界一锅端了,反而来了一次突袭就返回了岳安。
魔君倒台后,除了左护法没倒台,魔界的上层基本换了次血。
所谓的魔君也成了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吉祥物,新上任的魔尊取代了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而那时新上来的魔尊,正是岑姝曾经的师妹,徐瑶。
一开始,大家都说岑姝恨极了魔界中人,所以才带人去趁火打劫。
后来看到徐瑶接管魔界,大家又说,扶锦君或许是为了给她师妹清道呢,人家俩到底还是有感情的,虽然师妹堕魔,但是师姐还是心疼对方。
……这个谣言没多久便不攻自破了。
因为岑姝又亲自去了趟魔界,把正要渡劫的师妹一剑穿心了。
那时的她还没有成为仙君,便如此独断专行,敢越过周蹇去做一些荒谬的事情。
最后,身为大师姐的岑姝干脆弑师上位,自封为了扶锦君。
那时的柳德润也是东方仙督,亲眼看着岑姝由知法受礼的弟子变成目无法度的扶锦君,内心多多少少也是有点震撼的。
此等弑师自封的事儿一般人可做不出来,因此扶锦君初上位的那几年,大家都不敢提组建内阁的事宜,她想闭关就闭关,也没人敢站出来说。
好在扶锦君脾性不差,人虽然冷了点,但不是同周蹇那样蛮不讲理,大家怕归怕,还是敢站出来聊聊的……当然,对方听不听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比如现在。
柳仙督被扶锦君的脸色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内阁?”扶锦君好像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她笑着回答,“你们要是想重组的话,组便是了。”
柳德润:!!!
头发花白的老仙督被这个惊喜砸中后,浑浊的眼中瞬间亮起了光。
“真的?”
扶锦君点头:“不骗你,去办吧。”
柳德润怕她反悔,立刻领命回到了岳安,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同僚几人。
北方仙督何降荣有些不解:“扶锦君这么好说话的吗?她为什么突然愿意组内阁了?”
西方仙督严青香也很不理解:“柳兄你当时怎么说的?”
柳德润:“没说别的,只是侥幸提了下此事。”
严青香:“那你们在此之前聊什么了?”
柳德润:“……叫扶锦君给她徒弟看看病?”
众人:???
曾经和东方仙督探讨过相关问题的何降荣一下子领悟了他的言外之意,瞬间紧张起来:“岳瑶,她,扶锦君,真的……不会吧?我们晚了?”
柳德润凝重地摇摇头:“不清楚。”
严青香一头雾水:“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柳德润没解释,只是往回圆场子:“或许是扶锦君比较关心宠爱徒弟吧,心情一好就答应了,谁知道呢?”
众人:“……”
这不是胡扯吗?
*
扶锦君抱着岳瑶把她送回房间,心情确实很不错。
她的喜怒哀乐很少外露,也很难因为寻常的喜事调动起情绪来,
但是今天,算是例外了。
喝醉的岳瑶让人心情格外好,就像平时不亲人的猫突然开窍了,主动乖乖地过来让人抱,谁能拒绝呢?
扶锦君抄着岳瑶腿弯,细心地把人放在榻上,为她拉高被子,然后坐在她身边。
岳瑶耳畔有几缕碎发,扶锦君为她掖在耳后,顺势撑着胳膊瞧向对方。
世间上本来没有多少值得高兴的事情,有些人活着,就像是来历劫,苦难不断,一生煎熬。对于她来说,老天从来都不曾赏过好脸,每当她以为自己时来运转的时候,上天就会狠狠地抽她一耳光,用更深重的不幸告诉她——不可能的,你活该受苦。
好在岑姝已经习惯了。
苦难对于她来说,和家常便饭也没什么区别。
她活着没什么意思,唯一的慰藉就是瑶师妹,就像疯掉的母亲执著于人世的理由是自己孩子一样,岳瑶就是她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牵挂。
岑姝了解自己,她昨日醒来就知道自己应该在身上动过了什么术法,或许是情绪上头时,试着去放开岳瑶了吧。
她猜了猜,自己估计是没成功。
因为记忆虽然没了一块,但是依旧存在某些本能,比如现在这样——她好像已经盯了对方一个晚上了。
一晚上没有合眼。
哪怕此刻岑姝的内心宛如一潭死水,但单纯只是看着岳瑶,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便能让她感知到。
岑姝心想。
看着她,我便有高兴的事情了。
岳瑶对她来说,就是一种美好的象征,看了她,便会联想到世上那些美好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
只要岳瑶笑了,那么岑姝便有笑的理由了。
醉梦中的岳瑶像是和扶锦君共通心事一样,此刻也提了下嘴角。
扶锦君也紧跟着笑起来——周蹇那恶毒的愿景到底还是没能实现。
周蹇曾经让她去恨徐瑶,去嫉妒徐瑶,但是她没有。
面对这样的天道奇才,她没理由不嫉妒,但她就是嫉妒不起来,她爱惨了瑶师妹,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她,这种天道的偏袒,她亦是喜闻乐见,就算把自己全身的气运都给了对方也没关系。
如今,恶人已经曝尸荒野,被乌鸟分食。
而她们还是这样好好的在一起。
虽然过程艰难了些,但又如何呢。她现在是岳安的扶锦君,瑶瑶是她唯一的弟子,她们俩亲密无间,对方唯一承认的师父也只有自己。
真好。
扶锦君低下头,温柔地抚摸她的面颊,看她脸上的微醺红已经退的差不多了,才沾湿手帕为她擦脸。
晚山天亮了。
这一次的早晨没有云雾也没有阴翳,岁月美好的像是画本里的世界,扶锦君拧干手帕,起身去开窗。
岳瑶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她歪着脑袋,静静地看着窗边人的背影,师姐身子绰丽举世无双,光看背影就让人无比心安,甚至能将宿醉后的头疼一扫而空。
岳瑶把被子拉到鼻尖下,眉眼弯弯地偷笑。
好想就这样简单地过日子。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吧。
有师姐在的地方,连吃饭睡觉这样的小事都是值得期待的,岳瑶幻想着对方端坐在自己身边的神态和动作,顿时幸福得冒泡泡。
好没出息哦。
岳瑶被自己笑到了。
“师父。”岳瑶叫她,“我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