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家菜店招人做工,时间上合适,给的钱也算厚道,邓姐就毛遂自荐来了,也是几个帮工里手脚最勤快的一个。

  刘姐赵姐都知道邓姐家里情况,平时说话也从不戳她肺管子。陈秀毕竟是老板娘,多说几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闲聊也就到此结束了,各自找了理由散了。

  那头乐山东抽够了烟,说了句“去市场里瞧瞧”,领着乐伟开上货车走了,陈秀在后头追着骂了几句“又去哪胡混!”

  直到电驴开出街口,乐鸢脸上的微笑才渐渐淡了下来。

  午后太阳猛烈,她把电驴停在图书馆不远处的树荫下,快步走进市图书馆。过了安检口,充足的冷气扑面而来,她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从储物柜里取了最近做的一沓习题册,找了角落窗边的位置坐下。角落里有一扇大窗,光线过度明亮,空调冷气也有些吹不到,是不太受欢迎的位置。但对只有下午三四点才能来图书馆的乐鸢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宝座了。

  坐下之后她杵着额头,合眼发了一会儿呆,等着吃饱饭午后的困意过去。早晨五点就起来开车去十几公里外的蔬果批发市场进货,回来卸货卖菜收钱,怎么可能不累呢,但家里的生意确实缺人手,父母也指望自己帮忙,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乐鸢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只有等午后菜店里的活差不多忙完,下午三四点到晚上八九点这段时间,才是真正能够由她自己支配的时间。

  每天的这段时间,乐鸢几乎都耗在了图书馆,反复刷题,复习知识点,尽可能帮自己保持应试状态。

  从考场里出来她就做好了复读一年的准备。父母的意思是她考得还不算太差,报上一个二本的学校读几年,拿个文凭也可以了,学费也不至于像三本院校那么贵。

  但乐鸢想上的是省会最好的学校Y大,双一流高校,目标专业还是Y大最好的临床医学或生态学,二三本学校基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在报志愿的事情上两代人矛盾很大,陈秀甚至有拦着乐鸢复读的意思,最终乐鸢是拿平时多给家里帮忙的条件换一年的复读时间,两口子才同意了。

  不好好学习,她还有什么退路呢。看着手边的题集,乐鸢再一次这样告诉自己。

  她专心刷了十几页题,一抬头看见相邻的桌子上考研相关的书和资料摊了满满一桌,一个白裙子的长发女孩子在静静地哭,是那种又气又恨的样子,眼泪顺着脸颊下巴落下来,特别委屈,特别可怜。

  2.鸢哥

  2

  哭得那么惨,该不会也是没考好吧?

  乐鸢看了一会儿,觉得她挺可怜的,然后瞄到她边哭边在草稿纸上涂出了一颗红色的六角星,占了满满一页纸。

  这,有点可爱啊……

  但乐鸢也没有安慰人家的意思。能哭的事情多了去了,但她从小不会哭,也不会理解别人哭的心情。哭了又能怎么样的呢,事情一样没解决,又或者能把为难的事情求助谁呢,事实证明,谁也帮不了自己。

  有这哭的力气,还不如擦干眼泪使劲为自己争取想要的东西。

  女孩哭了两三分钟就停了,看到乐鸢的视线,给她甩了个白眼,然后从超大的挂了一只美乐蒂公仔的包里掏出纸巾,一张擦眼泪鼻涕,一张仔细把桌面上被眼泪洇湿的地方蘸干了。

  乐鸢回头刷自己的题去了。

  复习一小时,上厕所的时候乐鸢又遇到了她。女孩精神多了,对着洗手台的镜子整理自己,把长发挽成了丸子头,几绺小刘海随性地散落下来。她打好了粉底,用一只口红上了淡淡的眼影、腮红和唇色,妆很简单,但女孩底子好,面容上略有些颜色就美得很出挑。

  乐鸢上完厕所,洗手的时候又瞄了对方一眼,正好对方视线也挪过来。两个人第一次正式看到了对方的脸,心里第一个想法居然都是:“靠,好漂亮的人。”

  许小臻回过头抹唇膏。众所周知上唇膏的时候嘴唇要稍微嘟起来一点,总之要撅成有点奇怪的样子,许小臻小心翼翼的涂着,眼角忽然瞄到旁边的高个子女孩还在镜子里看她,而且笑了一下。

  许小臻就有点恼羞成怒,怎么滴,哭一哭有错啦?又发现乐鸢比她还高,至少高了七八厘米,而且一看就是从不化妆的人。女孩子都有种天赋,看一眼就能知道哪些人气场相近能当朋友,哪些人适合王不见王。她语气有点冲地问:“你笑什么?”

  乐鸢又笑了一下,眼睛眯成弯月,是她独特的又帅气又清爽的样子。她歪歪头,用跟外表不太匹配的软乎乎语气说:“我土狗啊,姐姐很漂亮,多看了几眼。”

  许小臻“噗哧”笑了,挑眉道:“妹妹你很会说话呀。”

  “没办法,平时接待客人习惯了,嘴要甜,才不容易得罪人啦。”乐鸢这样回答,也算是借机表达‘真没有得罪你的意思’。

  “这样啊。”

  两人先后往回走。气氛悄然松缓,等回到座位上,许小臻探头好奇地看乐鸢的高考题集:“你是复读生啊?”

  “嗯。今年考得不好,不想去读。等月底就去上课了,现在先在图书馆学学。”

  “为什么不在学校学啊?”

  乐鸢叹气说:“今年新政,不给公立学校招复读生了。复读学校还没开课。”

  “啊,”许小臻马上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啦。”乐鸢问她:“你也在备考?考研?”

  “嗯,想考。但我还在工作,时间很少,只能周末来图书馆学学,效率不高。”许小臻有些苦恼。

  两人意识到彼此境况有些相似,不由相视一笑。

  之后各自开始埋头刷题。直到晚上九点图书馆要关了,乐鸢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邻座已经空了。

  她也没在意,数了数今天刷了两套数学题一套英语一套语文,很有成就感。把复习资料重新塞进存包柜,陈秀的电话来了,乐鸢一接通,劈头盖脸怒气冲冲地问:“都几点了还不回?老的老小的小,没一个着家!我跟你讲了,别在外面乱窜乱花钱!”

  乐鸢的手紧了紧,回答:“妈,我在图书馆,不是跟你说了来学习吗?哪有花钱的地方。”

  “不管你那么多,赶紧回来,女孩子那么晚还在外面,像不像话!”

  噼里啪啦发完火,陈秀把电话挂了。

  乐鸢沉默地把手机装进小挎包里,手揣在兜里,慢吞吞走出图书馆。图书馆外是一小片广场,铺设了大理石方砖的地面平整洁净,夜风带着夏日里的微微燥意,仰头看去,一片黯淡的黑蓝色天空,连星星都见不到几颗。

  她驻足在那仰望星空,想起了早走的奶奶。乐山东陈秀做生意忙,她生下来就送回老家给奶奶带,直到六七岁要上小学了,才回了父母身边。但两夫妻忙着顾店,一开始哪里记得女儿上学的事,直到过了小学报名日期才发现,耽搁了一年,于是乐鸢快八周岁才上小学。

  从电话里得知孙女耽搁了上学,奶奶心疼得不得了,特地从隔了百多里的村里,包车转火车转大巴地倒腾好几趟,出来给乐鸢送学费。老人家不懂,以为补交了学费就能去上学,攒一辈子的棺材本悄悄给了乐鸢一半,五千三百八十五块三毛,乐鸢记得清清楚楚。

  没过两年,老太太在村里浇菜地的时候滑倒,磕到了后脑勺,当时人就去了。

  奶奶的钱乐鸢一点都不舍得花,悄悄藏在小金库里。这么些年上学,她成绩好,运动能力也好,常在各种比赛上拿点大小奖项,靠自己就能支付学杂费,也很少问父母要钱。

  如果人死后灵魂会轻盈地上升,宇宙里星星那么多,奶奶会住到哪一颗漂亮星星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