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曜予眼睛红得像要掉下血泪:“你多潇洒多幸福啊!就在你和你的妻子拜天地,喝交杯酒的时候,你知道阿苑在手术台上喊了多少声疼吗?”
“顾亦铭,我疼。”
林曜予学许苑的语气,爱到深处的恨,疼到苦处的怨。
从身体里掏出血和肉一般的,由温香软玉磨成铁石心肠的,绝望前的凄厉高歌...
顾亦铭整个站不住脚了,他趔趄着后退,像是大军败北,无处可说的凄凉..
他哪里知道林曜予口中的那些..
他那时正莺歌燕舞,佳人环绕,他甚至还可笑地憧憬着婚礼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
哪还有什么闲心思去管许苑的死活..
“现在,他要切除子宫了。”林曜予悲伤地扭过头,用无比绝望的语气:“顾亦铭,他再也不能有小孩了。”
六月飞了霜。
窗外原本如水的月色也不知什么时候隐进了云层,大雨忽地倾盆,不知何时掉落在地的玫瑰花,红色花瓣雨吹得走廊到处都是..
顾亦铭觉得自己是断了片,他被迎头一击,脑袋轰然炸开。
胎儿..钙化..胎死腹中...
所有的关键词像点了火的棉芯一样,瞬间串联成线,在顾亦铭的脑海中炸出白光..
漫天的腥风血雨压下他,他喘不上气来。
从刚才到现在,有什么...似乎被他刻意忽略了。
真相沾血带肉,以至于顾亦铭就像一个胆小鬼一样,在潜意识中将他亲手种下的业障藏进记忆的最深处。
他不敢拿出来直面,甚至是他自己。
可真相太重又太深,它不死心地从男人紧捂的指缝中爬出来,渗出血味,大面积的肆虐..
这一切不是蒙上眼睛,就真的看不到了。
顾亦铭透过黑压压的空气,仿佛看到一个瘦的没多少斤两的小家伙缩在墙角,沾着黑泥的脚丫子上绑着他亲手捆上的皮带。
少年幼鹿一样的眼睛火红地流着泪,充满绝望地看着他:“我只想要活下去,我只是想要保护我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呀?”
是了,许苑肚子里的,是他唯一的亲生骨肉。
而他做了什么..
哦,对。
当初在地下室是他死死摁住许苑挣扎的双手,逼着小家伙打开身体,催促医生快点打掉他们的孩子..
也是他一脚一脚踢在少年的小肚子上,直到小家伙紧拽着他裤脚的手慢慢松开,再也没有力气抓住任何东西..
那个时候,少年分明流着泪和他解释过的。
可他甚至不给许苑辩解的机会,就用他愚蠢而又自负的判断力,判了许苑死刑。
顾亦铭握着笔,笔尖刺破掌心一点点往肉里钻,他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嗤嗤的笑..
呵,真他妈狠啊!
两个月前他递出的那把刀,现如今正中他的心脏.
他根本无法面对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亲骨肉 ,把自己的爱人逼到重症室的事实..
或许李子沫有句话说的没错,他才是那个伤害许苑的刽子手。
而今情天孽海,祸因恶积..
顾亦铭咬出满嘴的血腥,眼睛黑的看不清四周,他被林曜予接连几下推得直接撞倒墙上,再不曾还一次手。
他巴不得现在能有谁来对他捅上几刀,他宁愿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痛快,也不要像现在这般,痛恨到恨不得回到过去杀了当时的自己。
可却除了自我责怪,什么都无法挽回。
医生忍不住在一旁插嘴道:“到底还签不签!人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了,没必要现在在这要死要活!”
医生话中有话。
听出眼前的男人就是让病人受伤的始作俑者,似乎今天还是他的大喜之日,医生无法不怪男人的姗姗来迟..
顾亦铭这样的人何时被别人这样没头没脸的冷嘲热讽过。
可他却只是越来越深的低下头去,他拿起笔,原本签字惯了的手本该落下龙飞凤舞的字,现在却连笔都握不住好,落在纸张上变成歪歪扭扭的线。
就好像他辉煌灿烂, 一帆风顺的人生里唯一一处败笔。
顾亦铭知道,明白,看透,却无法避免。
他逼着自己签下字,他醍醐灌顶,饮一杯断心肠的毒药...
。
递过签字板,顾亦铭的表情沉重到接近可怜,他同医生说话的语气中竟然生出一丝小心翼翼:“我的信息素..他还需要吗..我是他的Alpha..”
一身戾气急促地收敛,男人的声音更重地哑了下去,言不由衷地剖白:“我是S级Alpha..”
“我看得出来。”
医生冷呵着接过签字板。
少年被送进抢救室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最清楚不过,他怎么也没法对眼前的男人同情起来。
他没好气地说道:“无菌处理后进手术室吧,有了ALpha信息素安抚,接下来的切除手术病人也能少受点罪,虽然那么大的罪他已经一个人受过了..”
....
重症手术室里。
同婚礼上喜庆的红撞色的,铺天盖地的白。
消毒水的味道穿过无菌口罩刺激着顾亦铭的鼻腔黏膜,浓郁到眼睛也跟着酸疼。
手术室正中央的手术台上,少年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了无生息的,像独自老旧在岁月洪流里的景观石..
巨大的呼吸机遮住他大半张脸,漆黑的过分的睫羽在手术灯的强光下蒙着一层白茫茫的光。
许苑整个人是白的。
一种脆弱的,透明的,破碎的白..
像被打碎重组的瓷娃娃,又像是千万只蝶的羽化..
顾亦铭不敢眨眼,深怕一个眨眼,许苑就要飞走一样,从此留下他一个人。
“苑苑..”
口罩里的热气蒸热了眼,直到这一刻,顾亦铭才恍然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无力挽回的遗憾..
永失我爱的妄测..
孤独终老的未知..
种种可能仅仅是在脑海中冒出尖,顾亦铭的心脏瞬间揪紧成一团,呼吸吞针般窘迫...
神明无所不能,凡人满身弱点。
两者之间其实就只差了一个情字。
而现在的顾亦铭,不外乎也是怕这怕那的普通人...
怔忡间护士已经将信息素抽吸机已经插到男人的腺体上。
抽吸机的吸盘带着无数微型针尖,针尖刺破表皮,高纯度的S级信息素碰到传输管壁变成罕见的金色,像蜂刺扎进蕊里,源源不断充满整个输送管...
而输送管的另一头,连接着少年淡粉色的腺体。
护士拍了拍顾亦铭紧绷的肩膀:“放轻松,抽吸信息素会伴随着乏力恶心,您可以靠椅背上缓解一下..”
顾亦铭没有动作,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病床上的少年,深色眼眸蕴着的碎光像要淌下来..
护士并不知道先前的种种,只当男人是紧张心上人。
俊朗又深情的S级Alpha无疑是行走的珍稀物种。
护士弯腰在顾亦铭的耳边小声安抚道:“不用担心,他的身上留有先生你的标记。标记存在的意义就是感同身受,他会没事的..”
标记存在的意义就是感同身受。
一句话在顾亦铭的喉腔反复吞咽,像迷途长夜里微弱地盏灯,他的眼睛突然涨热到不行。
他看着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以这样的方式重新进入到许苑的身体,延绵不止,好似童话故事里,王子亲吻白雪公主的唤醒仪式..
幸好。
顾亦铭突然生出那么丁点贪念。
他庆幸自己是那个给了许苑标记的Alpha,他差点以为自己要抓不住许苑了。
他紧张到几乎忘了,从他咬开少年的腺体,交换彼此信息素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许苑的生命中,落下永远也无法抹去的烙印。
那是深刻进基因,发展成生命的本能。
他们之间,本就有着切不断的联系....
然而顾亦铭也忘了,这样刻骨铭心,独一无二的标记,他也曾给过另一个Omega..
他不折手段,几乎抽干许苑的腺体液给其他Omega续命,而后他们甜蜜美满,无数次的在被病痛疾苦折磨的小可怜蛋面前招摇过市..
顾亦铭所以为的救赎,是许苑放手了从一而终的情深,打碎了年少风发的过往,走过毒刺横生的荆棘路换回的男人的那一点点良知。
顾亦铭没经过背叛,他享受着忠诚。
他始终不会懂的...
男人短暂地沉溺于自我感动,乐观的自我攻略..
他握了握紧拳,眼神热忱地注视着病床上的少年..
信息素抽吸机尖锐的警报声响起的突然,许苑就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睫毛孱弱抖动..
顾亦铭听到主刀医生指向自己的质问:“他不是病人的Alpha吗?机器怎么会发出警报?”
一旁的助手也是一脸疑问,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助手着急地抹着汗:“方才明明测试过了,俩人是信息素是可以融合的..”
“那究竟是为什么?”
话音刚落,病床上许苑的呼吸陡然急促,嶙峋的肩膀发了颠一般地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