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完,许苑就像从水里拖出来的鬼魅,全身都汗透了。
顾亦铭那头突然没了声音,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他是被震惊到了吗? Alpha怀孕这事听起来犹如天方夜谭,但检查结果不会作假..
他应该会高兴的吧...
许苑不自觉看向自己的肚皮,沾在眼睫上的汗珠要掉不掉的挂着,像揉开的碎钻,苦涩中小心地晕出一点清甜..
宝宝,爸爸知道你的存在了。
他...他会爱你的....
少年听见炽热跳动的自己,有那么一刻,他愿意剜心割肉,补上那些时间填不满的疮痂疽瘢。
时间像是过了很久,久到就连心脏脉搏的跳动都清晰可闻,少年眼巴巴的等待着电话那头男人的回应。
顾亦铭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许苑的五脏六腑瞬间被提向半空,手脚紧张地又冰又麻。
“典狱长。”男人绕过了许苑,直接喊了典狱长的名字。
“诶,在的在的。”典狱长连声应着。
“我对你的要求很高么?不过是拿掉一个毒瘤,怎么连怀孕这种奇葩的理由都给我编排出来了?”顾亦铭的声音顺着电波过来,依然难掩饰凌厉,“如果你不能给我要的结果,那么投资就此终止吧。”
“不...不是的..我有证据的..”许苑手忙脚乱地跑去枕头下拿B超单..
而身后典狱长喂喂了两声,手机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那头直接挂断了电话。
顾亦铭这明显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节奏啊..
只是涉及到自身的利益,典狱长再也不愿意跟许苑啰嗦,“你听见没有!赶紧把它签了,下午就去把肚子里孩子给拿掉!”
“典狱长,您帮我和他解释一下,它不是毒瘤..”许苑掏出B超单,“您帮我发给他,求求您了!”
“顶个屁用!”典狱长也不想再拐弯抹角,他直言道:“实话告诉你吧,顾总一早就知道你怀孕了,他就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你的人流手术就是他安排的。”
“不会的..不会的...”
许苑摇着头,不相信顾亦铭真的会对他这么残忍。
那可是他们的孩子,是最珍贵的生命...
“你爱信不信!什么时候你签了它,什么时候再给你放饭。”
典狱长也是铁了心,恻隐之心哪能抵得上升官发财的诱惑,撂下威胁后他直接离开了。
期间他又命人来问了几次,在一次次得到许苑拒绝的结果后,竟真的不管不顾许苑的架势。
...
照不进光的房间,除了许苑再无他人,这是比坟茔还要可怕的封闭空间,钝刀子割肉一般消磨光人的意志力。
许苑一声不吭的低着头,僵直的身体像黄昏尽头滑翔而过的鸟,被一下射中脑干,直挺挺地坠落在地上。
教养让他还保持着生前优美飞行的姿势。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少年的身体终于有了反应,许苑眨了眨眼睛,确定不是幻觉。
宝宝又动了。
缓慢柔软频率被赋予上生命的意义,总是神奇的教人热泪满眶。
片刻后少年灰暗暗的眸子里燃起了伶仃碎光,他缓缓的站直身体,一脚深一脚浅的向洗手间走去。
掬了好几捧生水,少年将自己空落落的小肚子灌满。
许苑望向头顶的通风管道。
那一天,林曜与就是从这上面下来的。
少年看着自己的小肚皮,像是下定了决心,“这就带你去找爸爸,你要乖乖的。”
心灵感应似的,小肚子里愈发调皮的频率突然安静下来。
许苑沉着身子,笨拙费力地将陪床的椅子一点一点拖进了洗手间,小可怜蛋从没爬过高,两条腿止不住抖成一团,好在通风管道上的螺丝孔已经被林曜与拧开了。
许苑囫囵擦了把汗,摸了摸衣角里的戒指和B超单,这才使出吃奶的劲头翻了上去。
从医院逃出来已经是凌晨,光藏在山的后头。
许苑的脚踝上圈着定位脚踝,幽幽绿光在昏黑的环境里传了很远,风过林梢,陪伴赶路在深夜的独行者。
索性裤脚够宽,脚踝又足够细,定位脚铐刚刚好能被少年藏进裤脚里。
许苑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他必须在狱警发现自己逃跑之前,将怀孕的“证明”拿给顾亦铭。
直至现在,他还是选择将自己的孤注一掷交给顾亦铭。
少年抽了抽通红的小鼻子,天真的妄测,总不至于,输得一败涂地吧.
...
洪山医院位于洪山脚下,和顾亦铭的别墅一南一北,相差几十公里的距离。
许苑循着光亮的方向走,灌进肚子里的水一点也不管饱,明明先前喝了那么多,可没一会他的小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安静的道路上偶尔滑过疾行的车辆。
若是原来许苑必定会直接拦住车辆,央着好心司机捎上自己一段,再者搬出自家的顶级Alpha,承诺足够的好处。
可现在许苑却不敢了。
小小公子一个不慎从月梢掉进凡尘,挣扎于囹圄,用那双一尘不染的眸见识过太多的罪恶和折磨。
原来这世界真的有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许苑无法预知那些寻常皮囊后装着怎么样灵魂。
他是被拔掉翅羽的鸟,是割了鳍的鲤,困宥于生锈的牢笼,再也无法抱着一腔孤勇无畏地向前...
原来长大,也意味着害怕。
许苑饿得头昏眼花,小腿酸软地就快失去了知觉,眼前一片一片闪烁起老旧电视上的黑白水花。
小家伙一边走一边为自己打气,“别..别怕..一定会见到爸爸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们还要走很长很长的路,奔向充满幸福的未来。
天慢慢亮起鱼肚白,火红的朝霞在最远处铺开赤红鎏金的鱼鳞,少年周身被度上一层暖光,只身跋涉的样子像孤独的朝圣者。
就在这时一辆银色的长安经过许苑的身边,开了没多远没又退了回来。
车窗被摇下,司机侧过头:“需要载你一程吗?”
许苑眼前已经模糊成一片,脚底也磨出了水泡,他很需要,可他不敢。
司机还在好声气的等着,正当许苑踌躇不定时,副驾上的Omega突然捂嘴咳嗽了一声。
Omega惨白的脸色陷在座位上,看上去极为不舒服的样子。
不等池洛说话,司机笑呵呵地解释,“他怀孕了...反应还挺大的..我们才从医院查了回来..”
“要把你往前带带吗?”
原来这个Omega..也要当妈妈了啊..
许苑的心被软软地蛰了一下,有如惺惺相惜。
少年放下了警惕,感激地欠下身:“真是太感谢您了...”
银色的车体很快消失在无人的山路。
时间走上无法返回的单行道,命运的指针再也无法拨乱反正。
..
顾亦铭脚不沾地赶往医院已经是二十多个小时以后。
男人大步行走在医院的长廊上,黑色风衣拉开满弓的风,沉沉的气压秋风扫落叶般扫荡过长廊的每一个角落。
典狱长战战兢兢躲在守在病房门口,见到顾亦铭的那一刻马不停蹄地迎了上去。
“人呢?”顾亦铭的声音压得很低,那双被愠色充斥的眸子分明着恼怒,以及,那被掩映在极深眸色下,常人难以察觉的晦涩情绪...
“我的人发现的时候已经跑没影了...是从通风口爬出去的..不过他一没钱二还怀着孕,一定跑不了多远..”
典狱长跟在男人身边喋喋不休着,他不敢停下话头,顾亦铭脸上的表情太过可怕,他深怕一个停下男人就会将箭头指向自己。
顾亦铭一把推开了病房门。
昏暗的房间里空落落的,许苑留下的信息素淡成一幅描不出边的形状,被嗅觉神经习惯性记忆,一点点的搔刮过顾亦铭鼻腔。
好像在证明,这里曾经有谁在等待过谁。
“脚踝定位在哪儿?”顾亦铭转过头,沉沉一眼凌冽似大厦将倾,典狱长吓得腿上一软。
当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典狱长不敢说谎,他抹了一把汗,硬着头皮道:“脚铐定位消失在洪山后山腰一带,那边有特定的信号干扰器,已经在安排技术员破解了。”
洪山后山。
谁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唯一一个不在公理之下,逃命都没人敢去的地方。
一个洪山监狱重瘾者集中营就已足够让人闻风丧胆,关押在那里的一律是因为强jian,暴力,重瘾难抑而被强行剜掉腺体的囚犯alpha。
而与之毗邻的是连绵数十公顷的地下拳场Underslog,以及通过其衍生出的不计其数的罪恶行当。
那里罪恶猖獗,人伦尽丧..
“兴许定位是假的,电脚铐被小公子取了下来也说不定。”
说这话的是安助理,他先前得过机会去过一次地下拳场,他知道那里是怎样悚然的存在,他不敢相信许小公子那般清白无暇的人落到那里会怎么样..
典狱长摆摆手,“不会的,脚铐衔接腿神经,没有专用钥匙想要强制取下脚铐的话, 除非挑掉许小公子的脚筋..”
话音刚落,典狱长自己的脸色跟着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