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妖的身躯在探照灯的强光中化为点点绿色荧光, 随着渐渐消散的夜色一同湮灭。
众妖身旁的灯盏被冷风吹熄，它们的形体亦随之淡去，好似海市蜃楼，本就不是真实存在的事物，时间到了, 自然而然就会消失。
月光沿着下沉的黑暗寸寸洒落，勾勒出琴酒优美的身形轮廓。一头银发在飘雪与月光织就的色彩间散发着浅浅的光晕, 面容却是背着光的, 瞳色是暗沉的墨绿，深邃莫名。
他仰头看了看, 抬手一抓，准确接住一支长长的、萦绕着银色辉芒的羽毛。这支羽毛大部分地方像雪一样洁白, 只有尾端染着一抹很淡的乌黑色，柔软的绒毛扫过他的手掌和指尖, 凉凉的，仿佛冰雕的一样。
琴酒打量着手里的羽毛，神情冷淡, 并不怎么认真。
恰在这时，一片阴影忽然从头顶投下，犹如飞鸟张开的翅膀, 将他完全笼罩其中。他抬头看去，真的看到了一对翅膀。
雪白的, 翅尖带了点黑, 赫然是他拿着的羽毛的放大版。
琴酒眉梢一挑, 还未想好反应方式，就发觉另一只手中的探照灯像长时间发光的灯管般发烫起来，飞快升高的温度让他觉得自己正拿着一只火炉，险些松手将其砸到地上。
他的眼睛仍然紧盯着半空中遮蔽了半边月光的阴影，但分了一抹余光瞥向探照灯，看到探照灯的变化后当即面露惊讶。
不是惊讶别的，而是惊讶原来系统创造者的审美还有抢救的余地。
原本外型朴素的探照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发生了形态上的变化。表面的金属外壳如同孵化的蛋壳化成光斑片片剥落，露出底下一盏浅金色的灯笼，形如双鱼，首尾相衔，内里染着一簇火焰，翻飞的焰光像极了透明的蝴蝶，美丽得如梦似幻。
土里土气的探照灯顷刻间脱胎换骨，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与它的名字——庄周梦蝶完美契合。
它甚至不需要琴酒再拿着，就像一只活生生的蝴蝶般漂浮在他身边，一朵又一朵的火焰变为蝴蝶围绕在他周身，替他抵消了半空那道身影释放的无形威势。
这才是法器应有的样子啊……
琴酒绷紧的心弦在看见探照灯……不，庄周梦蝶的变化后舒缓了很多，再去看那双翅膀的主人时表情也不那么冷硬了。
松开捏着羽毛的手任其悠然落地，他双手.插.兜，淡声道：“阁下是来为鬼市及其负责人出头的吗？”
话音未落，他听见“呼啦”一声，那双翅膀收敛回肩后，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落下，脚尖踩在离地两寸处，刚好弥补了和他的身高差，与他对视。
琴酒见过很多长得好看的人，男女都有，他自己的相貌就不错，所以鲜少以貌取人。然而面前这人的俊美程度可列为他认识的所有人中的首位，似皎月凌空，雨后初霁，美则美矣，可惜没有一点人气。
“世俗凡人，为何管这等闲事？”他歪头，声音空灵飘渺，仿佛从天外传来。
“不是闲事，是挑衅。”琴酒眸光闪了闪，看不出喜怒，“不管我家里有什么，都不是它们可以随意觊觎的。胆敢撩拨我的底线，自然要付出代价。”
“区区人类，杀性竟比妖怪还重。”大妖怪忽的一笑，明亮的眼瞳隐约掠过一丝锋芒，随即隐入眸底，“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对鬼市并无庇护之心，只是想取回我的东西。”
从古代存留至今的大妖怪或多或少都受到了现代文化的影响，不但发音趋近现代，言谈时的用语措辞也没有多少古韵，玉藻前如此，这位背生双翼的大妖同样如此。
这一点虽是微不足道的细节，却也表明了一件事——如今的时代，已非平安时代、战国时代那种人类与妖怪分而治之的天下。妖怪作为各种神话传说的主角，早该退出历史舞台，离人间越远越好。
可偏偏就有一部分脑子不好使的家伙看不清现状，非要跳出来搅风搅雨，自作聪明，被琴酒瞬秒的树妖便是这类人。须知强大如玉藻前，霸道如杀生丸，在这个世道也只能蜗居于爱豆小屋里当咸鱼，何况它一介未必上得了百妖谱的小妖。
鬼市早在战国时代就已销声匿迹，现在过了五百年就更没资格出来搞事了。琴酒看得出面前这个妖怪对鬼市抱有些许宽容之心，故而当初只将韦斯特封印其中，并未出手制止，得知树妖找上琴酒后也装聋作哑。
作为大妖，它的确没有义务管鬼市是否该出世。同理，它既然当初没有阻止鬼市，此刻便没资格阻拦琴酒，于是放任琴酒杀了树妖，驱散鬼市，见了面也只说拿回自己的东西，不谈其他。
但是，它的东西是什么，它说了算。要不要借题发挥和琴酒动手，也是它说了算。
“你落了什么？”琴酒挑眉问道。
他是个头铁的人，最不害怕威胁了。
许是受琴酒心境影响，灯盏里的火焰突然蹿起半丈高，焰花化为更多的蝴蝶，围绕着他翩然飞舞。
大妖怪似乎感受到威胁，不自觉拍了拍翅膀：“别紧张，我没有动手的意思，我是想取回封印在鬼市的银棺。”
闻言，琴酒耸耸肩：“那个啊，你来的不巧，我把他放走了。”
“放走？”大妖怪脸色微变，“你解开了我的封印？”
“没有，树妖将银棺拿出来的时候封印就不在上面了。”琴酒简单地解释，“银棺里那个吸血鬼差点袭击我的人，我问了他几个问题之后就将他撵走了。”
大妖怪眯了眯眼，不知想到什么，气势瞬间凌厉起来，蓝色的眼睛里映出两圈明晃晃的月光，像两把弯刀。
“鬼市的水很深啊……”他嗤笑一声，神色由淡漠转为嘲讽，很快又恢复淡漠。
没有再纠缠于此，大妖怪舒展羽翼，拍打几下后飞上云端，背对着皎洁的圆月，像一片菌斑挡去了半边月亮。
“多谢你提醒了我，作为回报，我送你一样东西。”大妖怪淡淡地说着，不等琴酒拒绝，又补充道：“可以阻隔你家中某样物品的气息，让你不再被纠缠的东西。”
琴酒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他确实需要这么个东西，否则撵走一个鬼市，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鬼市等着他，麻烦！
大妖怪唇角微弯，笑意一闪而过，旋即一脸漠然。
双翅陡然张到极致，犹如眼底弯刀的具象化，将月亮切成两半。
本就明亮的月光奇异地加剧亮度，如同燃烧的火焰，从浅浅的黄变成了刺眼的白，再变成灼烧眼球的银色，天地间霎时只剩下一种色调，把漫天飞雪也淹没了过去。
大妖怪的翅膀染上了亮得异常的光芒，几乎融化成两片银白，然而它的身体却仿佛吸收了夜色，不仅暗沉沉的，而且随着月光的盛大越来越暗，没过多久就成了映在月亮上的缺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将月亮咬掉了一块，诡谲妖异，分外瘆人。
琴酒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词语——
天狗吞月。
只听得“哗啦”一声，半空中的羽翼融入月色，除几片羽毛飘落之外再无曾经出现过的踪迹。浓烈的月光也莫名黯淡了下去，比最开始还要黯上几分，边沿处还残存着一块缺口，像是真被咬去了一角，简直如同梦境一般怪异。
琴酒仰头望天，眼角似有亮光一闪，下意识抬手去接，一枚有他小半个巴掌大的水晶残片稳稳落进他手中。
碎片是银色的，通体晶莹，形状奇特。琴酒拿起来比划了一下，正好和月亮边边缺的那一角吻合。
他再看周围，大妖怪已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一早，琴酒早早下楼，将用红绳串起的残片扔给正在打扫卫生的田沼。
“表哥，这是什么？”田沼懵逼地接住比任何宝石都漂亮的水晶残片项链，冷不丁被赤井秀一冰凉的视线一扫，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琴酒踹了赤井秀一一脚，面无表情地说：“给你就戴着。”
“……哦。”怯生生瞄了自家表哥的忠实追求者一眼，田沼小心翼翼戴上项链，想了想，又把水晶残片塞进衣服里，笑道：“谢谢表哥。”
琴酒点头，伸手揉揉他的黑发。
多好的孩子，要是能一直保持下去，给他再好的东西也不心疼。
一旁的快斗不乐意了，鼓着腮帮子拿手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愤愤地问：“偏心，送礼物只送田沼，我们的呢？”
“他是我表弟，还一早起来帮我收拾屋子和看店。”琴酒露出不加掩饰的嫌弃之色，“你咸鱼一条好意思跟他比？”
快斗被打击得整个人都灰暗了，往角落一缩，捂住胸口——心脏疼！
白马探和源赖光看的直笑，这家伙可算有人制得住了。
赤井秀一却不服了，扶着眼镜腿不紧不慢地道：“我天天给你做饭、煮咖啡、暖床，总不是咸鱼了吧？那我的礼物呢？”
众人一致发出无声的惊叹——喔唷！暖床啊！
“你提醒我了。”琴酒撸袖子，“我还没跟你算半夜爬我床的账……你站住！跑什么跑？你有本事别怂！”
赤井秀一在他说到“床”的发音的时候就拔腿开溜了，跑的那叫一个快，毫无FBI王牌的风范。
琴酒当然没自降身价撵他，而是指挥唯恐天下不乱的快斗堵他。两人身手敏捷，追赶起来可谓是神仙打架，闹得杀生丸都忍不住朝他们投去一眼。
一大把年纪的源赖光也过去凑热闹，帮着快斗逮人。田沼没那个本事，只好给源赖光递扫帚，给快斗递拖把。赤井秀一上窜下跳，将一身本领发挥出九成才没有在琴酒面前丢人。
白龙一边给白马探养的吊兰浇水，一边用略带羡慕的眼神看着几人追逐打闹。
他是神明，从不曾为自己祈求过什么。但如果让他许愿，那么他的愿望一定是不要让这样的生活结束。
有些事，即使参与不进去，在旁边看着，也是莫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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