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里, 洲渚仍然有些想不通,那县尉摆明了是来拿她问罪的,可问了一圈后, 竟然啥处罚都没有就放了她。
事出反常必有鬼。
见池不故回来后便一副沉思的模样,洲渚扯了扯她的衣袖:“池不故, 你想什么呢?”
池不故思忖道:“他应该是将你错认成什么人了。”
“错认成谁了?”
“洲赫的什么人吧!”
“洲赫,那个奸相?!”
池不故点点头, 道:“如同我当初听到你的姓氏时的反应,因为洲姓太少见了,整个汴梁,只有洲赫一族是此姓。因为洲赫的先祖并非汴梁人, 乃是世居礁岛之上的蜑户,后来上了岸, 又累积了财富, 移居汴梁。经过了几代人的努力, 终于出了一个进士, 就是洲赫。在汴梁, 洲姓代表了与洲赫同族,哪怕出了五服, 也能仗着此姓作威作福, 谁都会避让三分。”
洲渚:“……”
难怪当初她说出自己的姓氏后, 池不故有那么一瞬间,看她的眼神仿佛能吃了她。
洲赫可是池不故的杀父仇人, 她能给跟对方有关的人好脸色才怪了!
洲渚好奇地问:“那你怎么没有把我错认为他的什么人?”
池不故冷着脸:“因为你不认识他。你若真的是汴梁人,不可能不知道他, 所以我猜你可能不是汴梁人,但你会说官话, 只能说,你出身官户,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会了官话。”
洲渚脑子都糊涂了:“那我当初编造身份时,说我是汴梁来的,你怎么也不反驳我,我这不是露馅了吗?”
池不故的冰脸忽然融化,露出了一丝笑意:“为什么要反驳?你只有说自己是汴梁来的,别人才会忌惮你三分,才不会盘根问底。甚至遇到今日这种情况……”
洲渚没想到,原来池不故当初在给她认尸时,就已经替她考虑了这么多!
当洲渚沉浸在池不故给予的温柔和体贴之中时,她的内心隐约地感受到一丝痛苦——在这样一个错误的时空里遇到池不故,哪怕她爱上了池不故,只怕也很难有结果。
压下这股愁绪,洲渚问:“你猜得到他们将我错认成洲赫的什么人了吗?”
“他问了你的生辰和年纪,又问你是否记得五岁时的事,很有可能将你误以为是洲赫那个失踪的孙女。”
池不故的版本跟县尉相近,不过却没有添加那些道听途说的内容。
“……那洲赫也曾是一个心系天下、不畏权贵的好官,后来遭到了权贵的打压,从一个参知政事被贬去了兖州当知州。再后来发生了蝗灾,义仓的粮食都吃完了,暴-动的灾民为了威胁他打开州仓,掳走了他的孙女,虽然最后民乱被平定了,但他那孙女也不知所踪了。打那之后,他便依附了昔日打压他的权贵,直到自己也变成权奸。”
洲渚寻思,这不就跟秦桧一个德性吗?秦桧年轻时也是抗金的主战派,后来被金人俘虏,一通吓唬,骨头就软了,回去后就彻底成了投降派,干出了遗臭万年的事。
“你不是应该很恨洲赫的吗,怎么还会帮他说话?”
池不故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愤慨他的所作所为,仇恨他害我家破人亡,但不会因为我个人的仇恨而污蔑他一些他不曾干过的事情,这是先父教我的,做人要持身公正,若因私仇而诋毁对方,纵然是快意了,但我与对方又有什么区别呢?为了报仇而失了自我,这不理智。”
洲渚竖起了拇指,池父这格局,令人钦佩。
回归正题。虽说洲渚因为对方的误认,而放了她一马,万一对方发现她不是洲赫的孙女,反过来说她冒充别人,罪加一等怎么办?
池不故道:“陈平他们这些年虽然不遗余力地想要讨好奸相,可以他们这个级别,哪里是能接触得到奸相的?况且他们当时并未当场说出自己的猜想,必然是有一些顾虑,甚至想要隐瞒这件事,好让他们独享这份‘功劳’。”
她猜测县尉他们就算怀疑洲渚是洲赫的孙女,必然还会继续寻找一些佐证,直到彻底确定了此事。
或许他们会想尽办法联系到汴梁那边的洲家人,又或许什么都不做。
“只要你不承认你是洲赫的孙女,将来即便他们发现了真相,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你倒不如趁此机会,先利用他们的这份攀附权贵的心思,重新置办户贴。”
“池不故,你真腹黑。”洲渚发现池不故这走一步算百步的心机,不去经商当真是浪费了天赋。
“腹黑?”池不故寻思,这该不会是什么贬义词吧?
洲渚强行正能量:“意思是你肚子里都是墨水,比喻你读书多,是个才高八斗,满腹经纶的知识分子。”
池不故仍旧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原意该不会是‘一肚子坏水’吧?”
洲渚被拆穿了,急忙道:“喏,这可不是我说的啊,是你自己非要歪曲我的意思,把你自己往坏处想的!”
池不故:“……”
好了,她确定已经是这个意思了。
明明这是在帮她,竟然还如此评价自己,真是小没良心的。
——
周凭骁对人贩子们的审讯工作已经进入了尾声,该审问的都已经得到了结果。池不故的病也好了,他便让人将三女送回去,顺便敲打警告一下那群险些就助纣为虐的乡民。
回去的路上,杜佳云全然没了在外“历险”时的激动兴奋,反而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你怎么了?回家了还不高兴啊?”洲渚问她。
杜佳云道:“我爹本就不让我出门,这次被拐失踪,他只会更加坚持己见,往后看管我必定会更加严格。”
想到杜段那德性,洲渚知道她的担忧是对的。
回到新福乡,得到消息的李青瓷、吴耆长、杜家人等齐聚一堂。
杜佳云刚从车上下来,杜段便冲上来准备打她巴掌,被早有准备的洲渚拦下,并反手给了他一巴:“很爱抽人巴掌是不是,我赏你的。”
“你做什么打人?!”杜段的妻子冲了上来,但连杜段都被打得毫无抵挡的能力,她更是不敢轻易跟洲渚动手,只是扶着杜段,怒瞪洲渚。
杜佳云看傻了,望向洲渚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女儿被人绑架,她回来后你不仅不关心她,还想打她,有你这么当爹的吗?”洲渚气呼呼地骂道。
“这是我的家事,要你管?!”杜段回过神,凶恶地瞪她。
洲渚轻嗤:“是,这是你的家事,但你也就这点家里横的能耐了,你只能欺负弱小,你若不服,你试试跟我较量一下?”
杜段一噎。
刚才那一巴掌打得他耳朵嗡嗡作响,现在都还没好。他嘴硬道:“我一个大男人,不屑跟你一个女人动手。”
洲渚反问:“你女儿不是女的?你怎么跟她动手?”
杜段这下彻底哑了。
这时,吴耆长才出来打哈哈:“你们没事就好,都各回各家吧!”
洲渚却不愿意善罢甘休:“等会儿,你们这群人污蔑我是恶鬼的时候,怎么不说‘没事就好’,不各回各家?”
众人:“……”
“你不要得寸进尺。”有人恼羞成怒。
“我还就得寸进尺了,你去报官啊!”现在的洲渚简直就是趾高气扬的典范。
众人见她一个黑户这么嚣张,的确恨不得去报官,然而告诉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就是县里的胥吏,县尉和黄主事都没拿洲渚怎么样,反而对她礼遇有加,就算他们再去报官,洲渚肯定也能安然脱身。
吴耆长猜测,洲渚应该是有了靠山,所以才会这么嚣张。
她越是嚣张,他们越忌惮她。
“你们这些拿石子砸我的人,现在不道歉,我立马搬石头去你们家,一面屋顶留一个洞,信不信?”洲渚单手举起了路边十几斤重的石头,吓得众人纷纷后退。
这他妈真不是恶鬼附身了吗?!
吴耆长生怕家中遭殃,赶紧催他们道歉。
他们不情不愿地道歉,洲渚道:“不是向我道歉,是向阿池道歉,毕竟你们砸中的是她!”
一直看着她狐假虎威的池不故,心中微微一动,好似有暖洋在心中流淌。
“她都没让我们道歉。”有人嘀咕。
“她是没让,现在是我强迫你们向她道歉不行吗?”
众人:“……”
他们又向池不故道了歉,最后生怕洲渚再威胁他们给更多人道歉,急忙溜回家去,杜家人也趁乱拽着杜佳云回家了。
李青瓷看完这场闹剧,对如今的洲渚刮目相看:“你把事做得这么绝,就不怕遭反噬?”
洲渚叹了口气。
不管县尉他们是不是错认她为奸相的孙女,也不管他们何时会发现真相,已经没有什么比她现在的处境更糟糕的了。横竖都是一死,她为什么不大胆放纵地做回真实的自己呢?
池不故道:“很多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平日之所以表现得那么硬气,是因为会有更多人跟他们站在一起。一旦出现一个人能对抗他们全部人的时候,他们就会成为一盘散沙,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李青瓷笑了笑,询问洲渚有没有事:“你要是出事了,我的糖寮损失可就惨重了。”
洲渚道:“你已经知道了糖寮的制作方法,就算我出事了,也不用担心吧?”
李青瓷知道她这是在试探自己,便道:“话不能这么说,制糖的秘法终究是一件死物,而一个会制糖的能人才是最值钱的宝物,因为从古至今,制糖的技艺不断改进,靠的正是这些能人,而不是一件永远都不会更新改进的秘方。”
洲渚思忖:“看来李郎君的野心不小。”
李青瓷本来也没奢望过这么多,可谁让洲渚给了他这个信心和希望呢?
……
李青瓷也离开后,池不故准备将洲渚送回白衣庵,后者却缄默了片刻,道:“池不故,我想跟你回漏泽园了。”
这次,她在白衣庵门前险些被当成恶鬼抓走,可除了尽休师太被池不故拜托去请周凭骁之外,往日里同她交好的女尼们却没有一个出来相帮的。即便明白她们有她们的顾虑,不一定能对抗这些乡民,但她还是感到了挫败。
再待在白衣庵,也不过是自找不痛快,何不跟池不故回漏泽园?
池不故没问缘由,只道:“那我过去帮你搬东西。”
“你不问我为什么?”
“总归是你想做的。”
洲渚笑逐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