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邵煊再次踏上了去柳城的路。
对王大洪来说,大俗即是大雅,邵煊的荷包里装了几张银票, 他打算去金银铺买一套金盏玉器当作赔礼。
不管邵煊内心如何思绪万千,柳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喧哗, 邵煊心不在焉地往飞云阁方向走, 离了老远发现前方飞尘漫天, 不时有匠人推着砖头进进出出,似乎有哪家老板在拆房。
邵煊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没细究究竟是哪家, 只觉得离飞云阁似乎有点太近了,也不知道酒楼最近的生意有没有受影响。
他低头盘算着要把赔礼控制在哪个价格区间, 才能既显上心又不会太破费。
直到他听见街边有人在说话——
“唉,你说大老板都是怎么想的?好好一间酒楼说不干就不干了。”
“他们家的菜色又便宜又好吃, 以后上哪再找这样子的酒楼啊。”
“还有这个‘天下第一酒楼’的称号, 不知道又要花落谁家。反正半死不活的食客来, 肯定别想再把这名号夺回去喽。”
邵煊耳边“轰”了一声,寥寥数言,他听了之后身心俱震。
他不可置信地再次抬起头,蓦然发现不远处正在拆除的铺子正是飞云阁。
它标致性的、形如飞鸟展翅的飞檐翘角已经寻不到踪影,偌大的酒楼只剩下了半边。精雕细刻的雕梁画壁被拆的零零散散,跟随剥落的墙土被随意地扔进了推车里推走了。
曾经座无虚席的大酒楼现如今门可罗雀,甚至因为灰尘太大, 好多人都绕着这条街道走,更显得飞云阁的冷清。
邵煊第一次为自己的执意而为感到后悔, 他没想到这就是程旭说的办法。
他开始疾走,而后奔跑, 心里早就没了向王大洪赔礼道歉的想法。他不管不顾地朝飞云阁全力奔去,只是路上风沙太大迷了眼,不知不觉间一滴眼泪顺着眼眶滑落到地面,快到邵煊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程旭就在飞云阁门口,看着来往的匠人在墙上捶捶凿凿,很快又是一面墙体坍塌在眼前。
见到飞奔而来的邵煊,他甚至还从容不迫地对着邵煊笑了一下,只是面色惨淡,实在算不得好看。
“你让我五天后过来,就是不想让我知道你要拆了飞云阁?”邵煊哑着声音,头一次对程旭冷了脸。
“哟,怎么眼睛这么红。”程旭也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的,“不瞒着你,你会同意让我把飞云阁拆了吗?”
“你觉得我会喜欢你用这种办法帮我吗!”
飞云阁是程旭来到柳城后的心血,邵煊还记得他因为生意不好愁掉多少头发,又因为成功夺下“柳城第一酒楼”后笑得有多开心。可以说,这栋楼见证了他绝大多数时间的喜怒哀乐。
程旭不愿意和他吵架,眼见周围人都看了过来,他无赖地往地上横斜着的梁木上一坐:“现在拆都拆了,旁边的铺子我也买下来两间,这么大的地方,足够你盖商场了吧。”
邵煊很难说清现在是一种怎样的心情,硬要说的话,就是先把一声招呼不打的程旭揍一顿,再把无能为力的自己揍一顿。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邵煊一把把程旭从地上拽起来,“你不是一向以自己一手打造的飞云阁为荣吗,它现在没了!”
程旭脸上挂着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疲惫地顺着邵煊的力道站起来:“阿煊,我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怎么合眼了。”
邵煊吃软不吃硬,面对这样子的程旭,他无言以对。
“原本阿钰劝我不要再到这边来,可是我不肯,现在不看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程旭露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但是我不后悔拆掉飞云阁。你也别说我冲动,这几天我想的可仔细了。”
邵煊未置一词,他自暴自弃地又拉着程旭坐到那根木梁上。
“你说过那杂货铺又要经营衣裳又要经营吃食,大不了等铺子盖好之后,你专门给我划一块地方再建飞云阁。”程旭坦然地看着在他面前分崩离析的酒楼,“实在不行,我回家继承家业还能比现在更潇洒,我背后有人撑腰,可你却只能靠自己。我前几天想了想,未来的事儿谁又能说的准呢。意外随时降临,商场现在开不起来,三年五年后一样未必开得起,所以还得把握机会。”
最重要的是程旭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他内疚自责,除了拆掉飞云阁给邵煊腾地方盖商场,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减轻自己内心愧疚带来的折磨。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成了马后炮,邵煊实在觉得无力:“你真的不用太过自责阿旭。要不是你爹,制冰厂根本没办法建起来,所以还是我捡了个大便宜。”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程旭心情好了一点,开始笑着调侃邵煊,“幸好没告诉你,不然你肯定更加气急败坏,狗急跳墙。”
“狗急跳墙也不是这样用的。”
“阿煊,我也有自己的打算。你那杂货铺的想法一听就不错,我把飞云阁并进去,说不定生意会比之前还要红火。现在飞云阁只是暂时消失一段时间,我相信总有一天还能再见。当了五年的掌柜,我就当这段时间是歇业休息了。”
商场面世是一飞冲天还是无人问津,眼下他们都说不准,邵煊一字一顿地说道:“商场建成后整个一楼都用来给你再建飞云阁,如果你想复刻飞云阁酒楼,那二楼也给你。”
“你怎么说的这么煽情呢?”程旭装作不自在的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可是他心里清楚,邵煊心里是有自己这个兄弟的。他果然没让自己后悔拆掉飞云阁。
“不过一楼就够了,你这商场的一层可比之前的飞云阁要大的多。”
程旭有句话说的很对,飞云阁拆除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他们现在得想办法面对接下来的难题。
一口气买了两间铺子,年前又带了一千两银子回家,现在他程序手里的现银所剩无几了。
他留了时间给铺子老板收拾东西走人,所以两个小点的铺子到现在还没拆。
邵煊先入为主地问道:“是一左一右的两间铺子?”
“不是。”陈旭指了指左边,“这家面馆的老板死活不愿意,我又不好强人所难,就没要他的铺子。”
“右边连着买了两间。他们生意不温不火,原本也不同意现在卖铺子,然后我一人多给了两百两银子,他们才勉强松口。”一贯大手大脚的程旭说着还心疼了,“他们一人得了两百两银子,对我来说就出了四百两啊。”
“我为了让他们把铺子卖给我,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好在最后结果是好的。不然你这商场还要再小一圈。”程旭和邵煊炫耀,“这可是我一个人谈妥的,程叔都没出面帮忙。怎么样,我是不是也挺厉害的?”
“厉害。”邵煊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王大洪那边怎么办?”程旭突然想到了这一茬,“我给他递的帖子也没有回音,大概率心里正憋着火呢,不然就算了,等他找上门吧。”
邵煊看他一脸自暴自弃忙说不行:“等他上门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了。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们先把赔礼给他送过去,说不定他一开心就饶过我们了呢?”
虽然这比邵煊突然穿回去的希望更加渺茫。
“我本来是要去金银铺选玉器的,左右你也无事,不如我们两个一起去看看。”
程旭欣然同意。
半个时辰后,邵煊怀里抱了一套金杯盏,程旭握着装着玉佩的锦盒,两个人就这样去了如意赌坊。
还没进门就听见赌徒狂热的嘶吼尖叫声,邵煊不适地揉了揉耳朵。他们有的人连着熬了好几天,熬的眼眶通红,有的披头散发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澡,一身酸臭。
赢的人怀抱金银欣喜若狂,输的人悔恨不甘无能狂叫。整个赌坊内光线昏暗,俨然群魔乱舞不似人间。
程旭总感觉心里毛毛的,好在很快就有管事的上来招呼他。
“哟,程老板,什么风把你吹到我们如意赌坊来了?”柳城都知道邵煊和程旭二人玩的好,管事的又给邵煊赔笑脸,“这就是邵老板了吧。”
这二人老爷之前可是交代过了,看到他们进赌坊一定要好好招待,好像赌坊流行一时的“逮狗腿”就是他们先玩的。
“我来找王老板,还请管事的带我们去见他一面。”程旭说。
管事的二话不说就带他们往楼上走:“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今日老爷恰好就在赌坊里。”
王大洪邀了几个朋友在摸牌,邵煊和程旭站在门口,等着管事的进去通报。
没一会儿,管事笑眯眯地出来了,对他们摆了个“请”的姿势:“两位老板快进去吧。”
推开门,王大洪居然没在打牌。这可不是他的作风,邵煊和程旭还没那个能耐,让一个嗜赌如命的赌徒放下牌,专程等着他们进来。
而且王大洪面上也挂着笑,看上去不像兴师问罪的样子。
“打上次邀请你们到我如意赌坊坐坐,这还是第一次见你们来。”王大洪大手一挥,指着旁边多加的两个凳子,“你们坐。”
看上去就像完全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龃龉一样。但是这明显是不可能的,程旭可是递过帖子给他,告诉他这门生意吹了的。
难道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帖子没有递到王大洪手上?
他和邵煊对视一眼,总觉得其中有诈。
王大洪对他们的眉眼官司一概不知,倒是对程旭殷勤了不少,又是叫人端茶又是叫人送水的,末了他附在程旭耳边说了一句:“您是这个身份,怎么也不早点和我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