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荡多了一条崭新的石桥, 日出日落,水面的波纹荡漾着穿桥而过的乡亲,顽童新奇地在桥上跑来跑去, 身后是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小鸭,时不时也有牛车慢悠悠地驶过, 留下一牛一人的倒影。
由于资金充足, 这座新桥修建得坚固又漂亮, 只要每年定期修缮,撑个百八十年的不是问题。
河水两岸的村民来往更加密切了,这也便宜了即将成婚的邵文和小荷。
新桥修好的第二天, 桃花荡再次吹起热热闹闹的唢呐,这天是邵文大喜的日子。
小荷家刚好住在河对岸, 邵文攒了不少银子,原本打算咬一咬牙雇个花轿, 被小荷体贴地制止了。
“我知道你想让我风风光光的出嫁, 但是咱家本来就不富裕, 省下来的钱还能给弟妹多做两身衣裳。”她很会过日子,一心一意都是为家里打算,邵文被她再三劝说,最终决定沿袭他们桃花荡的老传统,成婚那天自己把小荷背回来。
原本过岸不想趟过河水,就得绕很大一圈路,新桥算是给邵文行了个方便。
邵煊和程旭应邵文的邀请, 在衣服上绑了一截红布,随他一起去接新娘子过门。
吹唢呐的叔伯就是邵煊成亲请的那些人, 程旭长这么大没当过傧相,正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地说着小话。
此情此景, 一个恍惚间,邵煊好像重新回到了他迎娶姜沅的那天,盖着红盖头的小哥儿就像在桥的那边等着他。
小荷的爹娘很疼爱这个最小的女儿,虽然家里算不得富裕,但是小荷从小到大也是不愁吃穿,上头几个哥哥也疼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妹妹。
就是这样一个饱受疼爱的女儿,今天就要嫁到别人家去当大嫂了。
都说长嫂如母,邵文的几个弟妹还都那样小,小荷嫁过去又要孝顺公婆,又要照顾弟妹,上有老下有小,她娘只要稍微想想,心就快碎了。
“你怎么就非他不可了!”小荷的娘亲孙氏眼眶微红,“你大哥给你相看的那户人家多好,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
虽然嫁给邵文是小荷一直以来都非常期待的事,但是大婚当日,她的心里却充满了不舍。
不舍得爹娘哥嫂,不舍得这个她住了小二十年的家。今日一别,有爹有娘的家就变成了“娘家”,再也不是自己想回就回的地方了。
母女二人恨不得抱头痛哭一场,还是小荷她爹上来帮女儿把盖头重新盖好了:“今天是小荷大喜的日子,你们母女俩哭天抢地的算什么事?”
隔着薄薄一层红布,小荷她爹看向她:“小荷,有时间就多回来看看我和你娘,受了欺负你也要说,我让你几个哥哥撵到他家帮你出气。”
“我保证,我永远不会欺负小荷!”穿着喜服的邵文从门外踉跄着进来了,身后跟着浑身上下乱糟糟的邵煊和程旭。
小荷几个哥哥爱妹心切,自然越看邵文越不爽,在外面百般刁难。邵文是今日新郎官,别的不说,模样必须得体,于是邵煊和程旭一路护送。
等到了小荷闺房门口,两个人的身上沾满了墨绿色的糊糊,闻起来又腥又臭,临行前扎好的发髻也有散开的迹象。
邵煊成亲的时候,姜家根本看不上他,从进屋到背着姜沅出来,一路可谓畅通无阻,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味道也太恶心了吧。”程旭皱着眉毛用手扇风,可惜一点不奏效,那股味道还是往鼻子里钻。
邵煊也不太清楚,最前方的邵文已经打开了小荷的房门,他连忙抓住程旭的袖子扯了扯,提醒他端正姿态。
邵文和老丈人保证一定好好对待小荷,又赶忙掏出红布里裹着的银镯子给她戴上。今日表现尚佳,他顶住了丈人的压力,成功抱得美人归。
“今天多谢你们了。”邵文低声小语地道谢。要是他一身腥臭站到老丈人和丈母娘身边,铁定被他们老两口捏着鼻子轰出去。
程旭同情的看向邵煊:“阿煊,你当初娶阿沅不会也是这个样子的吧?”
“我至今都不知道阿沅爹娘长什么样儿。”邵煊云淡风轻地说,“他和兄弟姐妹间的关系也不亲厚,所以我十分轻易地接到了阿沅。”
“没见到阿沅爹娘……”程旭觉得匪夷所思,“成亲这种大事,你居然没瞧见对方爹娘?”
“人家不待见我。”邵煊一笔带过,“好了,大喜的日子我们不说这些糟心事了。”
邵文稳当地背着背上的小荷:“你们随便聊,想聊什么聊什么,我和小荷不介意。”
邵煊和程旭依然默契地换了个话题。
邵文的爹娘老早就等在了门口,面前站着邵文的弟弟妹妹,看到回来的仪仗队,最小的弟弟抬起手指了指邵文和他背上的新娘:“娘,你看,大哥带着大嫂回来了!”
邵文他娘赵氏笑得开怀:“大家都让让,让我媳妇儿过门!”老大不小的邵文终于成亲了,可算是了结了她的一桩心事。
围在门口的乡亲们依言四散开,赵氏上前扶着儿媳妇,满面红光的跟着一对新人一起去了新房。
等把小荷安置妥当,差不多就可以开席了。邵文把邵煊和程旭安置在一桌,这桌坐的都是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程旭背靠桃树,眼前的乡亲们虽衣着朴素,但随和大方,几个汉子和他不熟却不显生分,一个劲地吆喝他吃肉。
邵文家摆的席面就是村里最常见的三荤六素两汤,只不过份量比别家稍足一点。姜沅和周钰吃惯了荤菜,因此并不像其他人那般狼吞虎咽。
成亲摆席在桃花荡叫做“喝喜酒”,所以吃饭必然少不了喝酒。
程旭和村里的汉子相互敬酒,一来一回,一桌人就熟络起来,开始称兄道弟了。
邵煊推辞不过,也跟着他们喝了起来,随着菜品上齐,席上越发热闹,时不时还有别桌的汉子过来和邵煊喝酒。
姜沅假装喝汤,借着碗的阻挡小声的和邵煊说:“阿煊,你不能喝太多酒。”
邵煊在桌子底下拍了拍他的腿,意思是自己心里有数。程旭却喝醉了,他倒在周钰的肩膀上,搂着周钰不肯起来。
周围人戏谑地看着恨不得黏成一团的夫夫二人,周钰知道他们没有恶意,却还是有点不太自在,他推了推程旭的肩膀告诉他:“去找阿煊,他想和你说话。”
程旭就换了个方向,从左边扭到了右边,想和邵煊勾肩搭背。
邵煊扒拉他一下,没有扒拉开。他眼睛喝的都快睁不开了,还拉着邵煊碰杯:“再喝一个,明天我就要回柳城了。”
邵煊端起碗抿了一口。程旭倒是想一饮而尽,被周钰在旁边抓住了手腕:“你不能再喝了,小心明早醒来又抱怨头疼。”
程旭即使醉着也不敢反驳周钰的话,喝了一口就把碗放下了:“哎呀,这村里的酒席可比我们城里的热闹多了,我哥成亲那天,来了好多从前根本没见过的宾客,那笑容就跟粘上去的一样,看着假的不得了。喝酒也是一小杯一小杯碰在一起,哪有我们一碗一碗来的畅快。”
邵煊见他逐渐管不住自己的嘴,生怕他说点什么不该说的话。他扶着程旭往背后的桃树上一靠:“你喝多了,睡一觉会舒服一点。”
程旭觉得不对劲:“这床板怎么这么硬?”
周钰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喝多了,这就是我们在阿煊家睡的床。”
程旭不疑有他,也没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坐着而不是躺着,就那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邵武一杯又一杯不停地喝着,喝到后面同桌的人都怕了他了:“知道你哥成亲你高兴,但这酒也不是这种喝法,一杯又一杯,都不带喘气的。”
邵武一愣:“我哥和嫂子能在一起不容易,如今终于修成正果了,哈哈,我今天是有点太高兴了。”
“那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人生大事了,毕竟也老大不小的了。”旁边的人端起碗,一边喝酒一边唠嗑。
邵武含含糊糊地说:“考虑考虑,是要好好考虑考虑。”
邵煊知道邵武的心思,也清楚这么多天姜言一次也没去衣坊找过他。邵武私底下也问了他住在哪个村子,邵煊告诉他之后,他不知怎的也没找过去。
听说赵氏最近也替邵武相看了几户人家,只是他暂时没有那个意思,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宴席临近结束,院子里突然起了风。虽然现在天气算不上冷,但是姜沅和周钰身体情况特殊,以防万一,在和邵文打过招呼后,他们一行人先回去了。
邵煊扶着走得歪歪斜斜的程旭,凉风一吹,自己的脑袋也越来越胀,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倒。
“当心——”姜沅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周钰也试着把程旭扶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被邵煊拦住了:“刚才只是没看清,地上有颗石头绊了我一下。我扶着阿旭就好。”
周钰没有逞强,邵煊说的对,自己和崽崽不能出事,否则追悔莫及。
就这样一路磕磕绊绊的回到了家,邵煊把程旭放到他们暂住的屋子,厨房里没有备醒酒汤,醉酒的两个人只好将就着休息。
姜沅先洗漱好躺在床上,他盯着屋顶的房梁,漫无边际地想着幸好邵煊没有喝醉,不然他和周钰两个还真不知道怎么把他们两个醉鬼带回来。
就这么想着想着,身上突然压下来一个人,姜沅猝不及防,被吓得抖了一下。邵煊浑然不觉,把脸埋在他的脖颈处,突然小声喊了一句:“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