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秋剑光与沧山岚翠交叠,将韩成鸣深深淹没在回忆的囹圄中。
韩成鸣暴喝一声,水龙卷陡然拔高,向秦顾铺天盖地袭去:“欠我的,这是你们欠我的!”
秦顾却不退,一剑扫出,万剑于他身后同时飞驰而出,与水龙卷撞击在一起。
黑暗不见五指的洞穴硬生生被灵息与魔息照射得光芒万丈,刺眼的光唤醒了昏迷的林隐和诛魔司弟子,这还不够,金色的灵力好像还有盈余,竟如旭日暖阳洒下,一点点治愈着他们身上的伤口。
不劳秦顾操心,季允已在金光掩护下将受伤的二人带离战圈。
林隐将伤药涂抹在小腹伤处,惊疑不定:“这是…”
不过昏迷一时半刻,战况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彼时三人携手仍被韩成鸣顷刻击溃,如今纷乱剑浪中,竟有人能够以一敌二。
灵力魔息狂舞,出窍期的修为根本没有参战的空间。
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赶来支援…是秦顾?!
林隐又是一惊,季允就站在旁边看着,他竟能站得住?
但很快,林隐就发现,季允的双眸自始至终注视着战场上的秦顾,手掌握拳,手臂也绷得极紧,俨然一副戒备模样,又隐隐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怒气。
林隐不可思议地联想到护食的野兽。
他不再言语,也跟着看向秦顾的方向,心跳如擂鼓。
——全靠你了,秦眷之!
…
韩成鸣的脖颈上青紫经脉暴突,一道一道魔息浊浪向秦顾扑去,又被枫林牢牢阻挡,拍了回来。
无懈可击的抵御让韩成鸣怒气更甚,吞海在他手中横起,剑尖挑起海浪,凝聚在那一点。
这是沧山派现存剑法的最后一式,不过是其中之一。
沧山派的历任掌门都会在原有剑式的基础上增添自己独创的一招,以做传承。
对沧山派弟子而言,名利不过云烟过眼,唯剑永存。
但翻开今日沧山派的剑谱,最后一页却赫然有两招剑法。
一招出自江成喧,一招来自韩成鸣。
这两剑曾开创了独属于沧山双杰的时代,而今,终于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秦顾缓缓分腿后撤,江成喧留下的那一式早已被他亲手传给秦顾,此刻横秋剑上红如火星四溅,转眼被水蓝包裹。
长剑极重,承载两辈恩仇;
却又极轻,好像江成喧正托着他的手臂,为他指引前路。
这边是海,那边是天,秦顾与韩成鸣分立洞穴两端,横秋与吞海皆带起无边沧澜。
出神入化至此,一招便可决胜负。
晏白术观察着战局,脸上挂着一成不改的笑意,双眸转动,寻找着脱身的机会。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韩成鸣已至极限,而秦顾还表现得游刃有余。
这位少盟主似乎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可恨至极。
好戏已经看够了,晏白术喜欢看人挣扎求生,可不想自己也挣扎求生。
再者说…晏白术的视线转向季允,而季允并未看他,眼里只有秦顾。
有趣。晏白术低笑起来,季允身上那股浑然天成、深入骨髓的杀气让他兴奋到浑身战栗。
在他思索的功夫,胜负已分。
横秋的剑刃插.入水流,从中心将大海劈开,韩成鸣发出吃痛的哀嚎,身上瞬间爆出数道血口,旋即整个人被掀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他撑着吞海剑想要爬起,颤抖的双腿却无论如何使不上力。
韩成鸣狼狈地匍匐在地,像一头濒死的狼对秦顾怒目而视。
秦顾缓缓向他靠近,身上的金光忽明忽暗,这是无垢仙尊给予他的助力即将收回的表现。
秦顾却不在意,他走到韩成鸣面前,垂眸,轻声道:“叔叔。”
这一声轻唤比所有招式更具杀伤力,韩成鸣喉间呛吐出一口黑血,挣扎着仰起脸,死死盯着秦顾。
他试图从秦顾的眉眼中看到仇恨,却只看见了怜悯和悲伤。
这个角度,那双低垂着的桃花眼也不再尖锐。
秦顾看起来更像江成喧了。
而秦顾身后,已飘然而至的季允负剑而立,眼神认真而专注,韩成鸣毫无怀疑,只要秦顾回头,季允就会卖力地向他摇尾讨好。
季允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那个以师兄为傲、永远用羡慕和钦佩的眼光跟在师兄身后的、愚蠢至极的自己。
韩成鸣大笑起来,笑得五官狰狞,唇齿皆被鲜血染红:“今日之我,就是来日之你…我的好侄儿,我会在地狱里看着你…看着你是如何一步一步…万劫不复!!”
秦顾也跟着笑:“不劳叔叔费心,小允不会是你。”
这话也落到在场其他人的耳中,季允的眼睛像钻石一样亮起,而唯一领教过季允本性的晏白术,唇角的笑容愈发深邃。
韩成鸣不屑地唾了一口:“哈哈哈…你还在等什么?来啊,杀吧!”
金光倏而散去,秦顾却依旧决定说完最后一句。
他对韩成鸣最后的仁慈,就是让他死个明白。
“我也不会是父亲,”横秋剑一点一点举起,秦顾所言字字锥心,“我不会用二十年,去相信一个背叛自己的人还能回心转意。”
话音落下,韩成鸣的眼睛猛地瞪大,几乎要撑裂眼眶:“你说什么?你胡说…你…!”
他呼吸惊颤,底气却弱了下去,元神轻易地脱离了锁灵囊就是铁证,他根本没有挟持住江成喧的元神。
是元神主动选择留了下来。
正因为这抹元神,仙盟无法杀他,他才得以苟活至今。
韩成鸣双眼空洞地注视着前方,有无数情绪在他脸上交织,最终只剩下茫然。
他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疯狂地大笑,却又泪流满面。
最终,他恶狠狠地看向秦顾,又好像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韩成鸣道:“我不后悔。”
秦顾闭了闭眼,横秋剑上骤然燃起蓝色的火焰。
韩成鸣看着这把熟悉的剑,那一袭红色的衣袍染上清澄的蓝。
恍惚之中,他看到江成喧站在他面前,沧山的太阳在江成喧身后升起,江成喧微微一笑:“成鸣,我想把我们共创的剑法写进剑谱,你意下如何?”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时间久远,韩成鸣想,他早就不记得了。
可江成喧的笑容远比日光更加耀眼,如今往事重现,韩成鸣发觉自己的记忆是如此深刻。
至死,韩成鸣终于发觉,原来他从未忘记。
江成喧走了过来。
韩成鸣一把抓住他的手掌,唇瓣翕动。
…师兄啊,我已满身污泥万人唾骂,你却依旧那样干净。
我不甘心。
…
韩成鸣的尸体怆然倒地,浓郁的血从他身下涌出,爬上秦顾的靴子。
与此同时,无垢仙尊的恩赐一刻不停留地收回,撕裂身体的痛楚卷土重来,伴随强行突破境界的反噬。
秦顾粗重地喘息着,目光转向石壁之上的晏白术。
胸口藏着的符箓正在抖动,却没有燃烧,秦顾猜测这是青狸兄弟二人在提醒他,支援来了。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隐有松懈,眼前一阵一阵地发昏。
但是还不行,他咬紧牙关,横秋指向晏白术。
晏白术挑了挑眉,拿不准秦顾是强撑或是真的还有后手。
方才那爆裂的灵力太过恐怖,这么多年,还没有谁让他感到死亡如此接近。
韩成鸣已死,晏白术不想以身试险。
鸦群将他包裹起来,晏白术故技重施,身形瞬间消失。
洞穴内重归寂静,静到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半晌,确认晏白术确实是逃走而非躲藏在什么地方伺机而动,秦顾终于松了口气。
季允迎将上去,扶住秦顾不断颤抖的手臂,几分担忧:“师兄…”
他早看出来那蓬勃的灵力不属于秦顾。
秦顾虚弱地笑了笑,抬眼便注意到季允眉峰的伤痕,像是美玉微瑕。
他勉强伸手,想要用灵力为季允治疗,季允却浑身一僵,偏头躲了过去。
秦顾的手停在半空,又缓缓收了回去。
罢了。他咳嗽几声,感到喉间血气上涌,却连重新咽下的力气也没有。
雁衫听
季允的脸上纠结挣扎交错,几次想要开口辩解,却发现秦顾已经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又有些委屈。
他绝不是抗拒秦顾的靠近,但是秦顾伸手过来时,有一道本能在迫使他的身体做出逃离的反应。
秦顾突然唤道:“小允…”
季允立刻凑近几步,等待秦顾的吩咐。
他等了等,却没等到后半句话,只看见青年的身子像狂风吹起的枯叶,剧烈地颤抖起来。
一边抖,大口的鲜血一边从他唇舌之间喷出。
秦顾本来想说“扶我”,现在却顿感没有意义。
耳畔响起林隐吓到极点的大叫,伴随跌跌撞撞的跑动声。
腰间被一只手有力地箍住,秦顾感到身子一轻,脑袋靠上温暖的胸膛,伴随心脏跳到失速的声音。
他知道季允急坏了,想要开口解释,这只是强行使用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而引发的反噬,不用担心,却连嘴也累到张不开。
他确实疲倦极了,干脆任由意识一点点被黑暗吞没,最后一刻,他无不自嘲地想道:
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与人姿势如此亲密,竟然是被主角公主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