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今天上午的行程是去熊猫基地。
早上八点, 一行六人出发。
他们出行的时间刚好是暑假，也有不少来渝市旅行游玩的人群。
就算是工作日，熊猫基地也依旧有很多人。
喻星澜他们排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队伍才进去。
不同于岑眠他们的兴奋, 今天喻星澜的神色始终是淡淡的。
他今天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 双手插兜, 走在了队伍的最后，与其他人隔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而在他的正前方，刚好是叶忱的的背影。
喻星澜的脚步跟灌了铅似的，又沉重了几分。
他缓慢地跟随着人群而动。
明明非常期待来看网红大熊猫, 但此刻却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一看到叶忱的身影，喻星澜的脑海里就不可避免地回忆起……昨天叶忱向他表白时的样子。
……
……
川流不息的人群。
叶忱紧紧扣着他的手, 低声诉说着那些……话语。
这让喻星澜完全地愣在了当场，脑子就像宕机了一样，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红灯亮起又灭掉，足足进行了两次。
喻星澜不知道他沉默的时候, 叶忱在想什么。
但他能感受到叶忱扣住自己手腕的手，力气越来越大。
直到刺痛感传来时, 才让他回过神。
喻星澜涣散的眼神逐渐聚焦。
他抬起眼, 想要去看叶忱的表情，但他发现，叶忱似乎从始至终都是垂着头的。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他拽着喻星澜的手腕不松开。
可怜得就像……一只即将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狗似的。
喻星澜的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因为紧张，他抿了抿干燥的唇。
心里建设了很久才开口。
“叶忱……”喻星澜说：“你先松开我。”
时间仿佛过一个世纪那么长。等待喻星澜回答的时间，叶忱内心焦躁不安。
他懊恼过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又设想了最坏情况的发生, 甚至还不可控制地觉得，喻星澜会不会觉得他很恶心。
即使他知道, 喻星澜就算不答应他，也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但叶忱就是控制不住。
他反复自虐，拉扯。
任由一切负面情绪在脑海里疯狂滋生。
但除此之外……
叶忱还在期待。
期待。
万一……万一喻星澜会答应他呢。
怀抱着这点微弱的期待，让叶忱将喻星澜留在了这里，手指不曾松开半分。
而现在，他终于等到喻星澜的开口。
可这种感觉却像是被人由上而下地泼下一桶凉水，彻底浇灭了心里唯一的那点亮光。
叶忱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但隐藏在额前刘海之下的微小动静，并没有被喻星澜注意到。
在沉默了接近了半分钟之后，叶忱慢慢地松开了喻星澜。
喻星澜一直垂眼看着。
叶忱小指那不可自抑的抽动也映照在了他的眼眸里。
喻星澜抿起了唇。
手腕被松开之后，喻星澜看见了自己手腕上被锢出的一片红色。
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显眼。
叶忱明显也注意到了。
他哑着嗓子道歉：“……对不起。”
“没事。”喻星澜应了一声。
“……那你的回答呢？”沉默了片刻之后，叶忱还是忍不住想要听到喻星澜的答案。
他要明明白白地听到喻星澜告诉他。
是接受，还是拒绝。
喻星澜安静了一会。
他看向叶忱。
叶忱在此刻终于抬起了头。
原本清凌凌的眼神此时像是被笼了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喻星澜只看到叶忱有点泛红的眼眶。
就算是没有哭，喻星澜依旧觉得他好像湿漉漉的。
“……我不知道，叶忱。”在思考了很久之后，喻星澜如实地告诉他：“我现在很乱，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停顿了一下，喻星澜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和同性在一起。”
叶忱的眼睫颤动。
身边的空气好像在这一刻变得稀薄，让叶忱觉得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唇角嗫嚅：“澜……”
“但是……”喻星澜停顿了一下。
听到这个带有转折意味的词，叶忱灰暗的眼眸好像又重新恢复了一丝光亮。
但是他不忍心看到叶忱这么难过。
这句话，喻星澜没有说出口。
他只能沉默。
而喻星澜的沉默，却又再次一点点地，让亮起的那抹微弱光芒变得黯淡。
“所以……”叶忱嗓音微哑：“……这是拒绝吗？”
喻星澜皱了皱眉。
“……不是。”喻星澜没办法从一团乱麻中去回应叶忱的喜欢。
他的喉结轻微滚动：“这不是拒绝，也不是同意。”
叶忱看着他。
“……你给我一点时间。”喻星澜低声对叶忱说：“让我自己理一理。”
……
……
“喂！澜澜！快给我拍张照片！”
岑眠的声音将喻星澜的思绪拉回。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中就被塞进了一个相机。
喻星澜慢慢地回过神，原本涣散的眼神，也逐渐聚焦。
“哦。”喻星澜应声。
他低头去看相机。
岑眠已经站好位置摆好pose了，身后的一只熊猫此刻正趴在一颗树上，就在他的身后。
喻星澜简单调整了一下之后，开始帮岑眠拍照。
一连拍了好多张，岑眠还跟不尽兴似的，到处找着取景点。
也就喻星澜今天心情烦闷，没有和他计较。
属于是指哪拍哪儿，相机的镜头跟随着他而动。
岑眠又找了一块好地方。
喻星澜的镜头定格，随后又跟着挪动。
倏地，一个熟悉的人影猝不及防地入境。
喻星澜愣了一下。
快门迟迟没有按下去。
就在他愣神的这几秒钟，叶忱朝他走来。
镜头里面的人影越来越近，喻星澜的手指微微蜷缩，假装平静地放下了相机。
他低头翻阅着刚刚给岑眠拍的照片，听着叶忱的脚步声停留在他身侧。
喻星澜紧张得身体一僵。
他缓慢地抬起头。
很别扭。
说开之后比发现喜欢的时候还要更加别扭。
“你要喝水吗？”叶忱忽然问道。
“啊？”喻星澜愣了愣：“这里有买水的地方？”
“自动贩卖机有。”叶忱说。
“啊哦，好……”喻星澜应声：“那你去吧。”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和叶忱说了什么。
“嗯。”叶忱点了一下头，很快就离开了。
喻星澜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松了一口气。
叶忱走了之后，他立马将相机还给了岑眠。
正在摆pose的岑眠：“？”
喻星澜拒绝了为岑眠继续拍照，自己走到了另外一边。
看熊猫的吃播都没有办法治愈他烦闷的心情了。
喻星澜心想。
“你看起来好像更苦恼了啊。”
安静了两三分钟，尹惟的声音传进了喻星澜的耳中。
喻星澜顿了一下，抬眼望去。
“……”喻星澜现在确实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但见到来人是尹惟……
喻星澜盯着他看。
尹惟眨了眨眼：“我以为你可能会想和我聊聊，所以过来了。不需要嘛？”
“不需要我走了。”尹惟说。
“没有。”喻星澜很快回答。
尹惟这才走到他身侧。
两人并排站着。
喻星澜顺手将鸭舌帽调转了一个方向后，把手肘搁在围栏上。
尹惟等待着他开口。
“那个……”三分钟之后，喻星澜组织好了语言。
他问道：“你是怎么变弯的？”
“嗯哼？”听见喻星澜的话，尹惟挑了挑眉：“那你速度还挺快的嘛，一下子就到这个问题了。”
“按照你们直男的麻烦程度，我还以为你起码得跟叶忱再别扭个几个月什么的……”
“可能中间还得再发生点什么狗血的剧情之类的……”
喻星澜：“……”
他也想再拖几个月，但挡不住叶忱一丁点刺激都受不了。
昨天他就是被要了个微信，叶忱就……
喻星澜“啧”了一声，催促道：“你快说啊。”
“这个问题嘛，我的经历对你没有任何参考。”尹惟摊手：“因为我天生就是弯的。”
喻星澜：“……”
喻星澜：“还能这样……”
“是啊。”尹惟也长长地叹气。
但喻星澜不死心。
他又继续问：“那江明扬……”
尹惟眨了眨眼。
他简单地思考了一下，自己和江明扬谈恋爱的始末。
“唔。”尹惟表情犹豫：“我建议你别听。”
喻星澜：“？”
“我就要听。”尹惟这么说，喻星澜还真就好奇上：“我就不信他也是天生弯。”
“好吧，他确实不是。”
尹惟话音刚落下，就看见喻星澜立马来了精神。
他直勾勾地盯着尹惟看。
“我俩从小一起长大。”尹惟一边回忆，一边说：“青春期的时候我就馋他身体。”
字面意思，纯馋的那种。
喻星澜皱了下眉：“你暗恋？”
“还是单恋。”
想到这种可能性，喻星澜觉得他们的经历和自己有异曲同工之处。
没准尹惟还这能帮上忙。
“算吗……？”尹惟一副思考的样子：“可能算的吧……”
正儿八经算起来，他‘暗恋’了江明扬有足足23天呢。
“后面呢。”喻星澜追问。
“后面啊。”尹惟顿了一下：“后面就……试过一次之后他很自然就弯了。”
喻星澜：“？”
啥玩意儿。
他不是每句话都在听吗？怎么忽然就听不懂了。
喻星澜盯着尹惟看：“你说清楚一点。”
“哎呀就是接吻嘛，用手嘛，然后他就弯了。”
“你非要我说得这么直白。”
喻星澜：“……”
“你要试吗？”尹惟好奇。
“……我昏了头来问你。”喻星澜表情直接僵住。
“……哈哈哈。”尹惟觉得喻星澜这反应还挺有意思的。
“都跟你说了，我的经历对你没有参考性。”尹惟拧开了手中的矿泉水瓶盖。
他喝了一口水后，问喻星澜：“聊聊吧，所以你现在纠结的点到底是什么呢？”
“这不是很明显吗？”喻星澜语气闷闷。
他看着前方唉声叹气：“我从来没有想过叶忱会喜欢我啊，我一直当他是朋友来着，我是个直男。”
“直男哦——”尹惟拖长了音。
喻星澜又转头看他。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并没有那么直？”尹惟问道。
喻星澜：“？”
喻星澜懵了一下：“我哪里不直了？”
尹惟笑了笑：“如果你真的是直男，你连犹豫都不会有。你会很直接地拒绝叶忱，然后警告他不要再有这种想法，不然朋友都没法做。”
“这不一样。”喻星澜皱眉：“叶忱他……”
“是你最好的朋友？”尹惟接话。
喻星澜：“……”
喻星澜的话被堵了回去。
“这样吧，我打个比方。”尹惟说：“如果赵移说他喜欢你——”
“？”
什么鬼比方。
喻星澜想都没有想，几乎是脱口而出：“别恶心我了，赵移那个傻逼，光是想想我都觉得……”
尹惟挑眉。
……恶心两个字甚至没能说出口。
喻星澜：“。”
……操。
喻星澜的表情僵住。
“我说什么来着。”尹惟说：“你……”
“不、不是这样的吧。”喻星澜表情明显地变得慌乱，但他很快就找到了尹惟话里的漏洞：“你怎么能用赵移来打比方呢，再、再怎么说，对标的应该是岑眠吧。”
“对，是岑眠。”喻星澜语气忽然变得坚定。
并且，他还极具有行动力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行吧，就岑眠。”尹惟接下喻星澜的话：“如果岑眠说喜欢你，你会怎么处理？告诉他我一直把你当弟弟，你不要再喜欢我了？”
“如果岑眠问那我就是很喜欢你怎么办，你会告诉他那你自己忍一下，实在忍不住，咱俩暂时先别见面了。”
喻星澜：“？？？”
喻星澜瞪大了眼睛看尹惟。
他妈的……
尹惟是怎么知道的？？？
“是吧。”尹惟一看喻星澜这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他哼笑了一声。
喻星澜：“……”
“你会和叶忱说这种话吗？”尹惟问
“……那不一样。”喻星澜想了很久，最后只干巴巴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来：“他们两个也不一样……”
“是吗？”尹惟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他……”喻星澜想了一下。
他反复地抿了抿唇，说话变得很慢很慢。
像是在一边思考一边说：“叶忱会难过啊……”
尹惟皱了下眉。
不等他开口，喻星澜继续往下说：“我只是不想他难过而已。”
每次想到那天晚上，车里发生的那一幕，喻星澜都会心疼。
他的嗓音微哑：“……他会哭的。”
“他和其他人不一样，我不想伤害他，我……”
尹惟：“……”
尹惟张了张嘴。
他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了喻星澜的身后。
喻星澜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缓慢地转过了头。
叶忱回来了。
他右手拿着一瓶冰过的矿泉水。
高温炙烤之下，上面凝着的水珠，滴落在叶忱的手指上。
叶忱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沉默地将手中的水递给了喻星澜。